伞响
天草十三x右代宫缘寿魔改时间线完全捏造的人物过去
*内含很脏很多液体黏糊糊很恶心醒脾很怪,甚至有点搞笑但又十分阴间的极大量nsfw内容,他俩初夜玩很大,可能读完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口交两个字了,有些动作需在专业人士(aka天草)指导下进行,就算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也请勿在家尝试。
*阴间纯爱,有多世界线记忆的自毁的没想开的缘寿酱,和比原作温情又婆婆妈妈五倍左右的天草,一款好奇心与性欲都很旺盛的处女以及身经百战的温血养胃男,80%的时间在阴阳怪气地边吵架便做爱,居然有微妙的养成口味!大概不适合任何人阅读。
*我产品确实是被我过度地火化了。本来只是想PWP但它繁殖出了剧情,两位被我擅自写成了癫癫的痴男怨女,有大量原作压根不存在的多余感情,对不起,是同人女一厢情愿瞎编的!
*严格意义上没在搞小孩子,但如果你对年差十二岁的两人在童年时期的互动/假设可能性的描写感到不适,请在这里就退出。
一旦下拉,作者不对任何后果负责,consider yourself warn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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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草十三与右代宫缘寿再会时,她是十八岁而不是八岁。舍弃稚气的洋装,开始穿勒肉的大腿袜与迷你裙,将右代宫的纹章别在袖子的臂弯。太显眼了吗?随时都可以扯下来,她说。挂着只是因为习惯。天草十三耸耸肩,说,小姐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这句话往后也不断出现。小姐要买什么就买什么,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时她想问问对方,这样做有没有危险?去那里被捉个正着的概率又是多少?而白发的保镖只是耸耸肩,圆滑地将选择推回她的手中。小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草十三说,保镖的任务是清空道路嘛,仅此而已。
对得起他的薪资。右代宫缘寿想。天草十三是个称职的护卫,玩笑太多惹人厌烦,但谈话总归还算是有趣。而且男人对她的决定绝不违逆,即便总要轻浮地多嘴两句,终究也会将命令一丝不苟地执行。用起来已经算是称心如意的下属,没有借口要求更多。
但右代宫缘寿并不高兴。“掉头,”她说,“去刚刚那个商场。”
“小姐还有些行李在后备箱里,”天草十三仿佛能读透她的心思,笑得灿烂,“来接应前我去了你的公寓——有几个看起来像行李的箱子堆在门廊,就把它们都拿上了。”
女孩翻了个白眼,没有问他是怎么进去的。那是个蠢问题。
“那么,要去商场吗?”他问,同样是个蠢问题。
“不用了,”她说道,只有她自己知道里头有多少气急败坏,“接着开吧。”
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这样:要是仅靠结果便能推出最合适的下一步棋,那回过头去深究原理也只是徒增烦恼。好巧不巧,右代宫缘寿最憎恨模棱两可。这世间遍布着由被模糊了的因果代谢而来、面貌全非的副产物,细节有意遗落在事件与事件的夹缝中,需十倍百倍的时间才能将确凿无疑的真实给追回。
她的人生,约有十二年浸没在这种温吞的消磨中,时间如鼠潮吞吃谷物那样啃噬她。若不是绘羽姑母还时常弄些新鲜的惩罚,她早就也给消磨在同一处夹缝里,变成另一桩右代宫家被模棱两可了的新闻素材。右代宫缘寿厌恶右代宫绘羽,唯有这点她是尊重的:姑母早已放弃掩饰,压根不屑于模糊仇恨与憎恶了。
给予她的伤口深可见骨,而老女人死死捂在肚子里的部分则截然相反地暧昧:那座岛屿,那场仅有右代宫绘羽独自生还的家族会议,将她其余家人尽数吞没的阴谋,以及名唤贝阿朵莉切的魔女。这种报复的隐瞒终究是得逞:他们踏上旅行几天,仍没有任何真相愿意乖乖浮出水面。
“把收音机关了,”她说。
“……您似乎心情不好啊。”
她的保镖照旧毕恭毕敬,旋钮拨到off,灰眼睛却不带感情地瞥她,里头一闪而过什么,也是没有形状又不具名的。她憎恨模棱两可,天草十三却是深谙此道之人。他身上的反魔法毒素浓重,令关系与她最为紧密的玛蒙都忍不住退避三舍,本人却神清气爽得令人气恼,正是魔女们都要讨厌的那种不知趣的男人。
他们是旧识,本应有感人肺腑的重逢,但右代宫缘寿却渐渐明白过来,或许绘羽姑母正是嗅到那股毒素才在几年前将他驱逐出保镖行列,她简直不知道她体内那个夏娃是怎么忍到了那一天。又或,连同玛蒙与樱太郎在内,一切只是她根据真理亚姐姐的日记创造的幻想,而天草十三单单是因为违反规定与她来往而被解雇,责任各负一半,无可推卸。
那些半睡半醒间窥见的奇异景象,黄金的魔女贝阿朵莉切,于某处与她兄长并肩抵抗魔法的记忆,菲泽莉奴的观剧图书室,都不过是由无望又渴望的心境相撞而成,大梦一场。
至于这些梦境里有关天草十三和右代宫缘寿的那部分,她暂时不作评价。
“保持安静,天草,”右代宫缘寿最终命令道,“我困了,要再睡一觉。”
*
逃亡旅行可以说得上是惬意。就这样将东京最奢靡的酒店们排成一列换着住,右代宫缘寿也能逃到腿脚萎缩走不动路那一天,再坐着轮椅被人推进下一间豪华套房。右代宫绘羽为她积攒下的财富就是这样可怕。这个女人,蛇蝎心肠,将集团的命运置之不理,竟单单是为了报复她。
如果那老女人对亲自打拼下来的事业还有半分留恋,就该将方向盘交到善于管理的小此木铁郎手里,而不是让这个受尽屈辱的遗孤有机可趁,撇下一切责任肆意妄为。
天草十三说,也未尝不可嘛,小姐旅行的意义是由小姐自己决定。言下之意是她即使一路上将巨大财富尽数挥霍,也没人有资格说三道四。那说不定是天草十三所希望的:她无所事事,游戏人生,而他每日帮她提提手包就能进账五万元,好像她养了个小白脸。
让你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右代宫缘寿已经将这一周的日程排满,以须磨寺的假名召唤魔女猎人与伪书作者,将他们献上的胡说八道收入囊中。尽管都是些早就知晓的事,她想。到头来不论如何折腾,她也只能证明为那起惨案编织了魔女幻想的犯人真实存在,对其真面目却毫无头绪。
她的保镖勤勤恳恳为她站岗望风,过后总是追问。结果如何?有什么有趣的发现?关于案件的线索呢?好奇心强烈,语调高昂,仿佛他是真心在乎。这究竟是天草十三的个人兴趣,还是小此木先生命令他事无巨细地了解汇报,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她不介意在心情好时与对方填满对话,至少天草足够熟悉她,知道该在什么地方惊呼,什么时候大笑,又该在什么节骨眼适时住口。虽然自旅途开始便存在的不高兴劲儿仍然在那儿,但已经足够了。
每晚天草睡下,房间里的反魔法毒素不再刺鼻,炼狱七桩便钻出来与她作伴。玛蒙与她的姐妹毫不掩饰对凡人的讽刺,在她脑后大笑。魔女猎人们有眼不识泰山,竟连安琪·贝阿朵莉切堂堂大驾光临也认不出来!真是高明,我主,只要您愿意,一定能超越我的上一任主人,成为真正显现人间的大魔女吧!
是么。女孩安静地望着七姐妹与樱太郎在身边胡闹,真理亚姐姐就坐在身旁,她轻轻握住她小巧的手。姐姐对她微笑,抚摸她柔顺的红发,她心怀愧疚地想到,尽管并非本意,自己已经比右代宫真理亚多活了十年有余,甚至今后也仍有机会苟延残喘下去。
不惜一切得知夺走了她幸福人生的阴谋真相,已是浑浑噩噩活过十八年后她能手握的全部意义,用性命做交易也无妨。每晚,她因执迷而发烫的头颅倚靠在冰凉的丝枕上,都如此发誓,颤抖,然后睡去,掉进狂乱的梦。梦里,亲爱的哥哥与她只有一线之隔,然后她坠落,摔成千奇百怪的死相。
也许幸福并不遥远,只是她被禁止抵达。即使在梦里,能抵达的也只有那个谜一般的六轩岛:与另一些人一起,在海底,在岛上,在船上。
小姐你并不像八岁。十年前,天草十三对她说。过于寻常的一天,就连天气也平淡得毫无谈论价值,她却能局外人似的辨别它的始末。一条首尾相连、无法撼动的纸带子。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白发青年咯咯笑了一会儿,是她故作冷漠的样子格外有趣。我从没见过您这样的孩子。那么现在你见过了。她说,不感兴趣似的,心里不如脸上平静。这副神态是她渐渐摸熟了用法的一套武装,秘诀是,听见了也当做没有在听,看见了也装作没有在看。去看,去注意,那是在自降身份。身居高位的人需抱着施施然的态度——向他人表示兴趣,便承认自己低人一等。
天草十三,新来的家族保镖,刚刚成年,作为护卫还年轻得过分,作为士兵已经杀过太多的人。但她并不知情。那时逃跑失败,刚被抓回右代宫家禁足,她只觉得忧郁,麻木,以及闷热的门廊不是看书的好地方。她皱皱鼻子,起身想挪个窝。“让开,”拖着板凳的八岁的右代宫缘寿命令道。
这是她给天草十三的第一个命令。当他数年后被姑母解雇,她将察觉,尽管他轻浮又爱耍花招,口无遮拦,却连那些随口一说的要求都几乎没搞砸过。
“您看起来不太满意啊,大小姐,我的脸有这么可怕吗?”这人乖乖退到边上,换上一副更恭敬的口吻,但配合他眨动的眼睛只显得油腔滑调,“据我所知,我在行业里已经算是年轻能干又长相英俊的了。要是这样都不能满意,会长要去哪里找更合适的人选……哎呀,真替她头疼。”
“绘羽姑母没有允许过你与我说话吧,”右代宫缘寿指出,她早在那时便明白了这种指派是怎么运作,包括每一个派来监视她的人都不被允许与她闲谈,“你想丢了工作吗?”
“说说话而已,能有什么坏处呢,”青年张开手臂,摆出个无辜的投降姿势,“要是我沉默不语,又要怎么回应小姐的要求与命令?再者,这宅邸里没有小姐的同龄人,要是先前的保镖都不与您说话——难道您就不觉得寂寞吗?”
随便你吧。她从没跟这样健谈的陌生人说过话,不知所措,仅仅维持冷淡便用尽了力气,最终只好这么说。坐到通风的门口,她装作研究膝盖上摊开的外国插画书,偷偷看他。青年顺从地跟过来,那头不寻常的白头发实在引人注目。突然,他走到她身后看不见的地方去了,消失得就像他来一样无声无息。是的,把我留在这里吧。她想。有没有那道禁令都好,不会有人愿意与她说话的。那些人对她从来都没什么好说的。
这次没能逃出去,但还会有下一次。哥哥要是还在世上,也一定告诉她不要放弃——她是不会永远都被关在这里的。
肩膀很痒。“这是什么?”天草十三并没离开,蹲下身子凑过来,就在耳后不远的地方,“童话故事?啊……是长发公主吗,原来如此。”
不可以吗?右代宫缘寿有些气恼,她突然希望自己拿的是什么更高深的书就好了,毫不客气地推了那张脸一把。青年配合地痛呼,摔坐在地。“嘿呀,小姐您的力气可真不小,”天草十三讪笑着向她讨饶,“简直就跟故事里的这位公主一样。”
公主?她很不解。“让我看看……”青年重新凑近读那本童话书,这次她没有推开他,“这里, ‘长发公主,长发公主,放下你的长发,让我爬上金色的梯子……’ 看,如果不是个力气很大的人,她是没办法只用头发就把王子与巫婆拉上高塔的吧?”
“……你会读英文吗?”她年龄尚小,只学了简单词语,不足以阅读故事。
“因为在国外工作过,多多少少会一些,”天草十三向她眨眨眼,“怎么样,我是派得上用场的那种保镖吧?难得工作待遇优厚又轻松,请不要向会长告状把我赶走呀。”
谁会向那个女人告状。右代宫缘寿很不满自己遭到这等轻视,哥哥曾教导她,只有卑鄙小人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何况是对那个绘羽姑母。对方察觉她的不快,迅速转移话题,“那么,我这就义不容辞地给小姐翻译一下内容,”他的手指沿着那些异国文字组成的句子轻轻摩挲,“好像是个公主与王子逃离巫婆魔掌的故事。”
“……是happy ending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了,话出口才觉得后悔,她本是从不提前翻阅故事结局的。
“这个嘛,在我的印象里,这类故事都是标准的happy ending才对。”
须知:不变的真实是,十八年来右代宫缘寿总共逃跑三次。一次在认识天草十三之前,两次在认识天草十三过后。最后一次是在她十岁的时候,再往后她放弃了逃跑。天草十三,她与绘羽姑母的护卫之一,于她十四岁时被右代宫绘羽解雇,又在她十八岁时被小此木铁郎雇回。这一个夜里,右代宫缘寿突然想起右代宫绘羽死了。绝不是寿终正寝,连死前神情是否安详都尚未可知,她是在学校接到消息,第二天便被永远带离那个牢笼,来不及庆幸或感伤便又被送进另一个。葬礼,集团会议,堆积成山的信件,心怀鬼胎的大人们,更多的集团会议。右代宫绘羽是孤零零地死去,机器的提示音陪她走到最后。没有亲人在她床边忙前忙后,没有杀手潜入给她最后一击,她独自躺在那张一整年不曾与她分离的病床上,顺其自然便死了。葬礼上献花的人多是陌生脸孔,他们向右代宫缘寿真心假意地致敬。节哀顺变,他们说,而她这才发现自己从没想过她会是那样不出奇地死去。
她没有一丝愧疚,没有一丝歉意。她不知道自己十二年来期待了或没有期待什么,拒绝了或没有拒绝什么,而这一切与她姑母的结局又是否有所联系。她知道的是,过分晴朗的午后,她穿着漆黑的衣裙,戴着格格不入的粉珠头饰,眼眶干涸,没有悲哀便无法节哀,只是回想着她们对彼此说过的与没有说过的,本可以说的与终究不能说的。
那个猫箱被三根粗绳托着,沉进早在三个月前便掘好的深坑,她的死是早在那时便被其他人精心地准备迎接,只有她一个人缺乏实际上的知觉。法师与牧师都走过来念叨什么,她懒得再听,向里扔了一把土,转身离去。
即使那时无知无觉,葬礼过后怎么都该知道了。那个女人将真相封进了棺里陪葬,每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提醒着她,敲打着她。直到登上六轩岛前这个夜晚,她终于确信,右代宫绘羽真真是离开了人世,即使它只消短短一周便已成为过去,对未来似乎也再无影响。
她本该是从她死前一年就知道她会死,或者更早以前,有一个世纪那样久远的意识。右代宫缘寿坐起身,没了睡意。你会得到我的全部财产。姑母狞笑道,嘶哑得像哭嚎。背负它们,直到热衷于六轩岛谜云的好事之徒反复翻搅过你的内脏,直到那怨恨的重量将你压垮,直到你死。
这倒是个周密的计划。不错,右代宫缘寿如今已是那场悲剧最后的幸存者,理应被世人开肠破肚。绘羽姑母只料错一件事:她早已不在乎了。不在乎发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事,不在乎她的举动将会牵连任何人,更不在乎她自己要与她的姑母同样孤独地死去。
右代宫金藏的疯狂传染了整个家族,绘羽姑母晚年也不能幸免,至于在她身上,十八岁这年便早早显露端倪。她想要上路,便叫天草租十辆车来混淆视线。她想去新岛,便在码头举着一叠大钞寻找被它吸引视线的船长。她想要施展魔法的空间,于是入住能找到的最宽敞昂贵的套房。她打算卖掉右代宫家所有的资产再随手捐赠,滥用须磨寺的姓氏招摇过街。无所顾忌,她是疯疯癫癫地在前进,而天草十三将方向盘扭向她想要的方向,大笑着说:Cool!
换一个人,一定认定她已经精神失常。毕竟她已经从几百米的高楼上跳下,又在逃跑时重复了一次类似的壮举,悲惨的下场想来是可预见的,只是次数与时间问题。这样都没能将天草十三吓退,大概就再没有什么事能令这个男人感到惊讶了。看来小姐是不死之身啊。他只是笑道。
而她却确信自己之后一定会死。如此这般,她钦佩他正如她厌恶他。这是从十年前就生根发芽的复杂情感。
他有时似乎会忘记,她也是被死亡环绕长大。十年,足够令她长出乳房,手脚伸长,却只在天草十三那双眼睛上动了手脚。她与他重逢,他眼里多出一种古怪的欢欣,意味着这个男人已经与他死去的部分大方和解,甚至找到了某种快乐地杀死剩余部分的方法,因此才清爽得像一具切断了人间烦恼的尸体,活得非常痛快。
区区十年,他就成为这样洒脱的家伙。请小姐您不要成为只为复仇而活的少年兵。那天在车上,他甚至有脸皮这样劝诫她,胆大包天。她那时装作睡着了,心里却在苦涩地嗤笑,他言之有物,但八岁的她难道不是在他身上见过那双放弃了一切希望的人类的眼睛吗?随便吧,她反正是不知道他怎么说得出这话。不过谁知道呢。也许是她记错了也说不定,也许那只是天草十三的另一幅面孔也说不定,毕竟如今,就连所谓已知的真实,在被梦境侵蚀的世界里也不再可信。
她并非指责。他们本就无暇关心彼此。白发青年贴身跟随的是绘羽姑母,只在被指派时来监视她,而她虚弱疲惫,仅能专注于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悲哀。无知无觉已是她最后的防线,一旦睁眼目视真实,那个期望奇迹的小女孩便会立刻枯萎凋谢。
过去的她多么软弱。想到这儿她突然浑身发痒,不愿再坐在这张猛地被回忆给占据了的床上。她想做点别的事情,明天便要前往六轩岛,今晚不要再想绘羽姑母,也不要再想过去那个天草十三了。她跳下床,差点被真丝睡裙绊了一跤。她检查真理亚姐姐那本日记,抚摸封皮,并不打算翻开它,只想在触感里取得安心。
没事的。真理亚姐姐对她说。既然不困,就晚一点再睡吧。她点点头,游荡去客厅。那个男人占据了沙发,本应是睡熟的——但天草十三并没有睡。他坐在一张脚凳上,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古怪的黑色部件。他面前的茶几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零件,遵照某种规则罗列。
她毫无感想地扫视它们。做过无数个梦的女孩已经知道这些东西能组成什么。“小姐?”天草十三从手上活计中抬起头,显然是没想到她还醒着,“这么晚了,没想到您还没睡下。”
“在做准备?”她问道。这也是一种明知故问,愚蠢的问题。她大概只是想说点什么。
“没错,为明天做准备,”他咧嘴一笑,“我说过的吧,根据情报,那些人在航线与小岛上布了天罗地网,正张着口袋等着您哦?”
是么。她不感兴趣地嘟囔。好吧。是的。有个声音对她说。当然是的,你很清楚,你见过他们与他们的脑浆,有几百几千回那样多,连霞姑母的香水混在血液里是什么气味都已经牢牢记住了。
“好吧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右代宫缘寿打了个哈欠,“好好准备吧。”
男人又一次笑起来。“确实,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小姐改变主意了,我明白的,”他恭敬地说道,“还是请您赶快睡觉吧,明天我们还有比擦枪管更累人的事情要做。”
她却不想去睡。右代宫绘羽的死亡偏偏是去六轩岛前一晚追上她。她不知道天草十三是否被死人追赶过——是否也曾夜不能寐,在某个时刻猛然觉察被他枪杀的鬼魂的存在。不过,死亡便是他生活方式中难免的不公正,因此那点不安大概是第二天就佐以早餐咽了下去。
“睡不着呢,就让我坐在这儿监督你的工作吧。”
“那可真是困扰,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连这些东西都不想让您看到的……与您并不相配,”天草十三说,倒是真诚,“您不是打哈欠么?只要躺下,睡意自然会找上您。”
右代宫缘寿仔细地打量他。打量他与他手中的物件,以及他们是怎样天生浑然一体。
“你记得那些被你杀死的人吗?”她问道,漫不经心。
右代宫缘寿的心中有一个大洞。无论何种魔法都无法弥补,于人生最重要的真实中洞开的空穴,自六岁开始,有风吹过便发出笛子呜呜的哭声。在那之后,于世间苟活,每一天都是得过且过。绘羽姑母有时哭泣,有时叫骂,拿她与不幸死去的儿子比较,对她厌烦。而她也疲惫不堪,时不时神游天外,装作尸体,时不时被倾入深坑,又时不时被提出来拷打。死人的地位高于活人,因此她们是注定要相互折磨的。她们是被强加了关系的母女,而母亲与女儿的争斗就是这样,即使某刻理解了彼此的徒劳,也绝无可能脱身。那种折磨清晰可见却毫无出路。
小此木先生可怜她,可怜她们两个。你们不都是失去了全部的家人吗?他叹道。要寄希望于时间,任洪流带走一切。然而光阴流逝,痛苦却有增无减,黄金魔女留下的阴影自右代宫的新宅邸建成便卷土重来,漫灌整个东京,集女人与女孩的泪水都不足以将其洗刷。
我的儿子。右代宫绘羽曾在墙壁的另一侧呜咽,哭声被黑夜送入她耳。我的儿子,我的老公。而右代宫缘寿疲惫地倾听,疲惫地想着,我的父母,我的哥哥。
她疲惫不堪了,再也忍受不了了。右代宫缘寿在八岁后学会闭紧嘴巴,声音寻不到出口便回荡在胸腔中,令周身的事物都渺小远去,令她也想要消失。唯一的安慰,便是那些死亡要十倍百倍地缠上右代宫绘羽,这个杀人凶手,而且远比缠上她来得更紧,更折磨人。这座空旷的屋子,女孩与女人的两颗心,装满的都是幽灵啊,竟没一点位置给活人留下。
疑问是毫无来由。天草十三显然没有想到,她赖在客厅不走,是要问一个在电影与小说中被声泪俱下嘶吼的庸俗问题。人们似乎天生背负义务,人们认定他们应该铭记身边大大小小的死,遗忘是对死者的第二次亵渎。男人惊奇地与她对视,最终耸了耸肩,“因人而异吧。那些在近处面对面杀死的对象,都是记得的。”“原来如此,跟那些小说写得很像。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特别?”
“是——爱吧?”天草十三大笑起来,女孩瞪着他,而他只是笑个不停,好像成功捉弄了她,“战场上的死亡是流程化的,那样的死只是堆积历史的积木。唯独需要望着眼睛才能下定决心杀死的人,在杀死他们时,其中是有某种私人的爱存在。”
“难为你把雇凶杀人讲得这么好听,这种好像杀人狂会说的话。”
“是您要我说的嘛,”他还委屈上了,“虽然没到杀人狂的程度,但做我这一行的人,如果对那个瞬间不抱有哪怕些许的爱意,是无法长久地坚持下来的。”
“……算了,我不是想问这个,但你说的那种爱意实在恶心,突然没兴致了。”而且也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与这男人交谈正是这样莫名其妙。她突然不觉得右代宫绘羽的死在今晚多么举足轻重了。
“爱是一种集合总称,小姐,家族之爱,恋人之爱,情欲之爱,师生之爱……都被称为爱。那么,举起枪口凝视对方的眼睛,心中浮起对早已尘埃落定的结局的遗憾与喜悦,这样的刺痛,为什么不能称为爱呢?”
“……你该不会是觉得这样说话很像电影主角吧?”
男人咂咂嘴,举起手来以示投降,“啊,被您发现了!是这样没错,我最近在研究同行们在电影与小说中扮演的角色地位。果然,总是被浪漫化得一塌糊涂啊,真正的过程只是子弹一进一出的,却总要花上几十分钟解释其前因后果才能让人接受。”
“用你的说法:没有前因后果的死,没有爱在其中。所以你这不是已经理解了吗,我对那个死老太婆向我隐藏真相的愤怒。”
“那只是电影里的情况。现实里常常是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无济于事,我擅自认为,小姐您追求的真实可能正是这样。毕竟即使您能证明会长就是真凶,也不再有亲手了结的机会了,就连那种您觉得恶心的爱,可能也是得不到的。”
“我这一生只在六岁前被爱过,”她回答,只是陈述事实,“过去十二年没有,今后也不会再有。这具尸体不是为了得到爱而行动,只是为了报答与验证我在六岁之前得到的爱在拖动步伐。”
“……是啊,小姐是多么坚强的行尸走肉,简直连我也要感到可怕。”
天草十三说,神情却是讥讽她似的一片空白。
她心头又一股无名火窜起,但她又直觉不该发火——是她向天草十三挑起这个不快的话题,是她向他索取答案,又擅自被答案激怒。她躁动不安,但最好走开,这对他们都好。就把天草十三留在这里擦一夜零件,明天前往六轩岛,在那里找到答案,或者先被须磨寺的人找到,又或者,就像梦里一样,在船上就开枪杀人——不论如何,一切就都结束了。
愤怒的撒旦就在这时来到她背后。我主,您的愤怒是正当的。她说。只恨这里毒素太强,不能为您教训他。贪欲的玛蒙说,您应该行使您的权利,您雇佣了他,他没资格这样无礼,我认为他的一切都属于您,您应该夺走他的一些东西。而情欲的阿丝磨说,我主,您在此刻听见我的声音,我已深感荣幸。
是的,竟是这三位家具。右代宫缘寿想起,她的母亲在手记中的确提及过一件事。尚未验证、有待鉴明的,人类能够出示的,据右代宫雾江所说,具有普遍性的蓝色真实。
“天草,”右代宫缘寿说,讶异于她安稳的心境,以及这要求听起来多么顺理成章,“与我做吧。”
从前,有一对夫妇住在巫婆的花园旁边。他们十分想要孩子,发誓得到以后便会用一生珍爱她。终于,妻子怀孕了,有了孩子的她很辛苦,非常想吃莴苣,那种植物却只生长在巫婆的花园里……在偷莴苣的时候,巫婆发现了他们的罪行,不得了!巫婆大发雷霆,而丈夫苦苦哀求原谅,于是巫婆就要求得到那个婴儿作为补偿。
天草十三为她忘我地翻译,时不时戏剧化地拉长音调。“尽管十分不舍……”他唉声叹气,仿佛遭了罪的人是他自己,“他们还是将婴儿交了出去,巫婆狠心夺走了女孩,给她取名为长发姑娘,将她关在高塔里养大成人。女孩有一条很长很长的金色发辫,巫婆就是用它当作梯子。只要她在底下呼喊,女孩就必须把辫子放下来,将她拉上去。”
他手指旁有一副插图,那是一座水彩风格的高塔,然而见不到公主的身影,只有一条长长的辫子自黑洞洞的窗户垂落。满脸疱疣、面目可憎的巫婆紧抓着这条发辫,而王子正躲在远处的树林里,边角露出一个模糊的脑袋,一把很短的剑。
“至于王子,哎呀,在这种故事里就总是这样,不知什么原因走到高塔附近,听见公主的歌声便立刻疯狂地爱上了她。他无论如何都想与她见面,于是躲在附近,看见巫婆呼喊之后用辫子登上高塔,就用同样的喊声让公主放下辫子把他拉上去,终于与她相见了。”
右代宫缘寿听他这样说,向那幅画里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有找到公主。
“然后——噢哟,下面就不是该念给你听的了,总之就想象一下王子与公主一般会有的那种英勇的战斗与幸福的结局吧……怎么回事啊,放在儿童图书里可真是……哈哈!Cool!”
天草十三又前仰后合地笑起来,仿佛他先一步知道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公主在哪里?她指着插图问道。就在那里面,笑够了的天草十三回答,指向高塔的窗户。那是一个漆黑的洞口,她朝里望去,仍旧什么也没有找到。
那里什么也没有。她失望地说。
要是看不见的东西能被简单地归为不存在就好了。天草十三笑着说。
她紧盯那扇窗户。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那都只是一朵躺在纸页上的墨水块儿。她隐约感到这是她未能习得,而白发青年却有意向她指出的。在她真正理解何为被魔女剥夺的人生之前,窥伺窗户也没有用处。她不明白。触碰那个随意地便表达了公主的全部世界的方块,她看不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是一件在她手下慢慢死去,与她一样还未被救,无人能救,也许永远不再被救的东西。
总之,结局,那个公主怎么样了?她问。也可以说是得到幸福了吧。他含糊回答。
她与家人们团聚了吗?
谁知道呢?他耸耸肩。
……为什么,她的爸爸妈妈要将她交给巫婆,明明说过,会永远爱她……为什么不回来找她?他们去了哪里?
直到水落在纸上,她身后的新护卫这才迟迟明白,啊了一声。眼泪源源不断,降落在那张哪里都找不到公主的纸上,高塔仍然耸立,四周下起阴绵的雨。是因为我被关起来了吗。她哭泣道。是因为我也被放在了黑色的窗户里,所以大家都看不到我,找不到我吗?
插画书滑落在地,小女孩将脸埋进膝盖。她或许期待一句辩解或宽慰,但始终什么也没等到。青年只是半跪一旁,沉默地等她流干眼泪,仿佛她是一种与他相隔甚远,毫不相干,构造却令人万分惊奇的动物。过了一会儿,他将手落在她的发顶上,那也是一只找不到合适座位的手,仅仅做实验一样停留片刻,便怕烫地拿开了。
请来救我吧,爸爸,妈妈,不要留我在高塔之中。右代宫缘寿还没学会在他人面前掩饰不幸,于是在这初次见面、理所应当不在乎任何事的天草十三面前大哭失声,仅仅是在画中找寻不到与自己境遇相似的公主,便预感到了年龄还不容许她完整咀嚼的悲伤。
与我做吧。她说。天草十三先是微微睁大眼睛,然后露出一副她从未见过的古怪神情。我没兴趣。他居然就坐在那儿耸耸肩随便说了,连故作轻佻的语气词都一起省掉。真失礼啊。她悄悄深呼吸,紧张的手指捏住及膝的睡裙下摆,一点一点向上提起。天真的又是放荡的,羞赧的又是明目张胆的。男人的视线一寸一寸追上她裸露的肌肤边缘,渗入大腿缝隙的阴影,眼睛里是冬日河流冰下的暗涌,却令她血液滚烫。
她松开裙摆。他的目光弹回她脸上。她觉得好笑,他何必隐瞒呢,他们都知道,十八岁的右代宫缘寿是无所不知,也一无所知。
这是理所当然。她失去太多,也就失去了以纯真的目光看待世界的能力。她又太年轻,不晓得成熟女人顺理成章要在十年后知晓的东西。她不知道,有些事的确是不知道来得更幸福,仅仅是渴望知道便已造成罪过——然而与年龄相称的清澈的无知,本身也是幸福的。她仍不知道,曾有另一个不比她更大的女孩,在埋藏了种种龃龉的小岛上成为女人,而由此诞下的婴孩,也经同一个男人的手,又做成女人。她不知道,既不知道那龃龉,也不知道有过那样的女孩与女人,更不知道那个瞬间要如何具体地发生。
“就当作工作的一部分吧,”她命令道。她知道他是不会搞砸的,除了八年前那个露水浓重的早晨,一次也没有。天草十三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
她知道那也并非是有意隐瞒。这个男人与她一样是视界浅薄的活人,又怎会握有被死人们带进坟墓里的答案?一定只是一种直觉,叫他不再开口。他低估了她,这是天草十三的无知。但他的确也是知道她所不知道的。雇主已有这样多的困惑,区区保镖有能力为她解答的仅此一件,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照他们俩的关系,仅这一件也嫌太多。
天草十三将那截枪管小心地放回茶几上的空位。他是叹着气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起身后却像要将她吓退般逼近,她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感想地站着。有根突突跳的神经,提醒她应该逃走,但阿丝磨滚烫的手已经放上她肩膀,叫她就留在那里。再等等,等一等,她咬着她的耳朵。很快他们近得几乎相贴,令她不得不抬起头来仰望。他身形高大,足够遮住投来的光,于是十年来变化得令她陌生的眼睛也藏在了阴影里。
在这样近的地方,她闻到对方身上洁净的肥皂气味。她知道,与那轻佻的语调所暗示的相反,天草十三是个自律得令人无法置信的军人。他一旦开始工作便不沾烟酒,不碰骰子与纸牌,就连睡眠也要丈量长度,只为了将寿命节省,又挥霍在他如鱼得水的战场硝烟之中。
以杀人为生的人大多需要某种出口,只是天草十三的尚未被她发觉。他一言不发地抬手,像是要整个扣住她的下巴,要将她死鹿一般拖到他的巢穴里去。掌管情欲的恶魔在她背后兴奋又恐惧地尖叫,她却眼睛一眨不眨,连脖子也没缩一下。也许这就是那张笑脸之下的骨相,也许这就是他的出口,右代宫缘寿事不关己地想。一个晚上就能了解两件事,一举两得。
将要摧毁她的手却在撞上她之前停住了,离她的皮肤仅有一两厘米,然后那凶狠的利爪谨慎地靠近,靠近,最终轻柔地贴在她的下颌线条上。她挑了挑眉,只差开口问对方搞什么鬼。男人与她僵持一会儿,最终泄了气。
“小姐您啊……”天草十三叹息,揉了揉她的脸颊,“是不是再多一点自保意识比较好呢。”
这下他似乎真是无可奈何了,拿她这样不择手段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冷漠、恐吓与暴力都没有用处,再没有什么能阻止她了。阿丝磨在她耳边咯咯笑。您是个多么精明的策略家,而他又是个多么优柔寡断的男人啊。安静。她命令道,那恶魔乖乖没了声音,只有满载情热的手还缠着她的头发。
死人不会趋利避害,天草十三最该清楚,他在这一生中想必见过比活人还多的尸体,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多此一举。“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耸肩,“快点吧,这可不是摸摸我的脸就能蒙混过关的事。”
“虽然问这种事有点失礼,不过小姐应该是第一次吧?”
“啊是的,又怎么了呢?”
“……其实呢,小此木老板之前在电话里问过我,是不是已经对您下手了,那时候我诚实又骄傲地回答他,当然没有!……事到如今,有点不想被他一语料中啊,”天草十三又叹一口气,今晚她听见他叹气的次数已超过了过去一个星期的总和,“看来是得从最基本的开始了,或者您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求,我洗耳恭听哦?”
“……把我抱到床上吧,公主抱那样的,”她决定道,“平常做这些恶心的动作行云流水,被要求的时候会不会反而好像吃了苍蝇一样呢,我拭目以待。”
“哈哈哈哈!真让人伤心啊缘寿小姐,先声明我是非常愿意抱您的,但从语气听来,您今晚的确是打算折磨我……最近有什么格外不满的地方吗?”
“没有哦,只是觉得你那张脸令人火大,偶尔提点出人意料的要求也不错。”
“那就请小姐闭上眼睛息息怒,不要看我的脸了。”
右代宫缘寿闭上眼睛。天草十三的手沿她的脖颈向后滑去,爱抚,沿着脊骨一节一节下沉。黑暗中,她感到对方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一点不落地看她,仿佛再多看几眼就能自顾自地得出什么结论来。想必是一无所获。游荡在她腰身的手臂滑向大腿,将她轻而易举地向后放倒。
这与坠楼何其相似,不管不顾地失重,倒下去便举目皆空。她以为她又被摔碎了,但这一次是被他接住——她的躯壳在天草十三的手臂里轻若无物。他捡起她像随手拾起一件陶瓷人偶,不费什么力气就将散架的陶件拢在怀里,又拼凑出一个新的右代宫缘寿。
脸颊紧靠他的胸膛,她紧闭眼睛,另一幅神秘的景象在黑暗中铺陈开:海鸥与海风环绕的岛屿,天草十三怀抱着她。谢谢,再见啦。他说,然后笑着将她的尸体抛下悬崖。
她睁开眼。原来是对方挽着她的膝弯,借着劲带她转了个悠悠然的圈,这又是男人戏剧化的性格所致的演出。在那一日,她被黑衣人逮个正着,天草十三也是这样开着车冲进他们之间。抱歉啊小姐。就这么理直气壮地重新闯进故事当中。
他笑着拉起她,转了个圈,带她扬长而去。是这样救了她。在诸多艰难险阻中她终究是活了下来。并非出自本意,但她的确活了下来。这具尸体的寿命得到了不合道理的延长,用于胡作非为,实在是过于贪婪。
是玛蒙第一个自深渊归来,那柄贪欲之桩早已暗示了她。然而就像天草十三把他省下来的寿命用于夺走别人的性命,右代宫缘寿又为什么不能拿她偷来的时间做些连她自己都不可理喻的事情?她突然精疲力竭,任由对方托着她向卧室走去。
性爱是制造婴儿的一部分,但人绝不是仅仅为了制造婴儿才发生性爱。需要如此多的理由才能正名,同时又不需要任何理由便能发生。根本就不公平。右代宫缘寿想不明白。除了文学中的提及,她对男女之事的了解多来源于母亲的随笔。纸上洋洋洒洒,除了怨恨不甘便是对父亲迷恋的爱语。如此激昂,如此不容染指的爱意,又从中催生出毁灭一切的情欲,幼时的她困惑不已。如果活下来的是我的孩子。纸上,右代宫雾江隔着生死对她咬牙切齿。如果用温香软玉勾住了留弗夫的心的人是我。这些假设宛如巫术符画般神秘缠绕,描述详尽,交换次序排布。
如果是我,如果是他,如果是她,如果是我们。在手记中性爱有诸多用途:不仅能制造婴儿,体现爱意,还能随主谋者的心意变成一把尖刀,一个标记,一根绳索,一场狂欢,甚至一种通灵的仪式。
右代宫缘寿年幼时困惑,长大后好奇,真正读懂以后便恐惧。但现在,她并不害怕天草十三,或者他将要给予她的什么东西。男人谨慎地将她放下,谨慎地剥开她,害怕磕伤里头的果肉。这人在阅读八城十八的原稿那会儿可谓是耐心全无,到这种该当机立断的时候反倒要瞻前顾后,好笑至极。
为什么,人们将制造婴儿当作头等大事,其过程却总被随意扭曲成不相干的用途?
右代宫缘寿睁开眼睛,望着悬挂在床正上方那盏灯,它在她的眼中扩散成三个刺目的橘黄光圈。天草十三将她睡裙的系带解开,其余布料轻而易举越过她的肩头。他一手支撑在她枕边,小心不让重量压在她身上,另一只手则沿着她的脖颈挪向锁骨,又向下滑落。那是十分轻柔,羽毛一般的碰触,却比刀割火灼还要难以忍受。
她不知道自己突然是怎么了。她想要尖叫,想要冷笑、怒吼,想要将指甲扎进对方的灰眼睛里,弄出她没见这人流过的血与眼泪来;但是她又想触碰他的额头,他的嘴唇,触碰他衬衫下的皮肤,触碰藏在头发下的那半边脸颊,温柔地,十分温柔地惩罚他的无礼,让他也尝尝此时此刻她抓心挠肝的痛苦。
哥哥,为什么我被制造了,却又被独自留下了?
右代宫缘寿闭上眼睛,灯火的残影在眼皮漆黑中荧荧,如魔女的金蝴蝶隐没于夜色。那只手滑过她的乳房,在深色的尖端上留恋片刻,便玩味地沿着突出的肋骨落向小腹,在肚脐处划着圈。黑暗中她又酥又痒,动了动身体,天草十三便轻轻地咬了她的下巴一口,接着往下排布更多的细碎的吻,从喉咙吻到锁骨,又吻回下颚与耳垂。请别动。她听到他说,却不是命令,更像恳求。于是她大发慈悲地满足他,一动不动。
……爸爸妈妈,我是如此年轻。
右代宫缘寿睁开眼睛,却看不见那盏灯,天草十三笼罩着女孩,遮挡右脸的发丝垂落,那只平日躲着的眼睛也近在咫尺,用视线将她网罗。她有片刻屏息,他却不靠近也不退远,紧盯着她,几乎狂热地在她眉眼的横竖线条中搜索,一次一次一无所获,一次一次从头来过。她直觉那是在请求她的帮助,某种她暂时无法理解,更无法给予的愿想。
她想问问他,可刚开口他的手掌便及时离开她的小腹,为了惊醒亦为了催眠,揉捏,下滑,指头撑开那条蕾丝布料,浅浅钻进她双腿间幽深的树丛。裹着枪茧的指腹碾过某处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要害,令她脊背绷紧,忘记了疑惑,啊地便叫出声来。
真理亚姐姐,我将要成为女人。
慌乱中她伸手捉他的胳膊,但那手指已经自顾自地弄明白了,不顾阻拦,拇指专注地揉那点初见天日的新肉,其余的手指向更深处挤进去。她弹起身体却撞在他肩上,将额头抵在那儿混乱地呼吸,肥皂的气味恰似剧毒,指甲隔着衬衫嵌进他手臂的肌肉,却情不自禁地收拢双腿,夹紧存在于她意识边界的那只手。
神智开始远离,她轻盈的魂魄褪下了身躯的皮,悬在天顶上,不带感想地俯视她与天草十三交缠的肢体。她头一次发现,她是由残缺不堪、苍白的几块肉条组成的,倒像是已经摔烂一回,与她想象中尸体的模样别无二致。
但即使是这样一具东西,竟也能露出鲜活的、濡湿的、仿佛活人一般在快乐中沉浮的神情。
她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个在天草十三手中融化的自己,很满意自己这次能以这样漂亮的方式死去。阿丝磨在空中的她耳边呵气,赞美她的诚实,而那个在男人身下扭动的她则将眼睛睁大,睁大,在天草十三扩散的瞳孔中预感到时刻的来临,避无可避地迎向令她目盲的眩光。
右代宫缘寿初次穿越了那条白色隧道,她感到如此封闭,如此洁净,如此无处可藏。
这些也是不变的:十四岁的右代宫缘寿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她做着学校布置的算术题,猜想天草十三今天会对她说些什么。他可能会谈起今年突然消失的那几个月去过的一个城市,上次似乎是想说到这个的,但很快绘羽姑母便把他叫走了。他可能会说那座城市,说他做雇佣兵的事,但他也完全可能说些别的什么,说她不知道的什么幸福的事,因为他能说的是那么多。他知道那么多她不知道的事。要是他这次能多待一个小时就好了,如果他确凿地是她一个人的护卫就好了。但如果他不出现,她似乎也没什么损失。假期难得从关押她的学校逃回来一趟,她乐得清闲,没有人与她说话的时候,她就看书。
将天草十三可能的到来看作一种添头,日子就不必在期望与失望里过去,她是很清楚的。这人有时候很讨她喜欢,有时候又很招她讨厌。这完全取决于那天他要对她说的是什么,又无礼到了什么程度。但不管如何,总是要这个人出现了,她才能决定她那天对他是什么感受。
他大约每隔两周出现一次,在学校或者宅邸,要是连着一个月不见人就是接了外勤。期待他停留在某处也是不现实的。几年前她不能理解,甚至自顾自地感到愤怒。那种情感来源于她孩童时对人生悲哀的认知,对他能满世界来去自如,她却只能被锁在宅邸里,这样不公平的处境的困惑。
现在她长大一些,她知道他们实在是没有熟稔到有资格对彼此感到愤怒的地步。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之,天草十三最好是能出现,她无聊得快要在书房里与沙发融为一体了。
“哎呀,这不是整个东京里我最紧要的小女孩吗,真巧啊缘寿小姐,下午好。”
所以今天的确是天草十三应该出现的日子。右代宫缘寿抬头迅速环视,青年正笑着向她走来,书房里先前守着的保镖已经不见人影。没人想在她这样阴郁的大小姐身边多待。“我在做作业,不要烦我,”她又低下头看算术题,“安静,不然就把你赶出去。”
“嘿哈,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情,”他大喇喇靠近她,在沙发另一头扑通坐下,但的确乖乖闭上了嘴。
右代宫缘寿想要继续摆弄那些数字,可怎么也专心不了。半个小时过去,她将作业合上,转向天草十三,“最紧要的?是在指望我向绘羽姑母美言几句,给你加薪吗?”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接起这茬,愣了一下,笑着说,“虽然加薪的确诱人……是真心实意哦,毕竟保不保得住工作取决于有没有保护好您与会长,您的确是我职业生涯中最要紧的一部分呀。”
“是么,难道不是在这边丢了工作便去为另一家活得心惊胆战的富人效命,继续赚我们这些人用来治疗疑心病发作的钱么?”
“真是一针见血……看来您都明白,雇佣兵的活法就是这样,”他反而哈哈大笑,仿佛觉得她刻薄的样子可爱,“不管小姐相不相信,我是很不喜欢女人与小孩子的,要我去重新适应也很麻烦,还是继续为您效劳比较轻松。”
“嗯?看来还真是难为了你,最讨厌的小孩子和女性居然成了决定你职业生涯的贵人,”右代宫缘寿突然非常不快,“那么,就祝你早日找到不是女人也不是小孩,适应起来也不麻烦的优秀雇主吧。”
看来今天是天草十三令她觉得讨厌的一天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自她十岁开始就这样,疏远又亲密,在两个极端间动荡不安。
“……让您不快了啊,那么,我这就变回房间里的一盆植物。”
是啊,就这样变成植物,闭上嘴,最好远远地滚开。右代宫缘寿拿起算术习题,看也不看沙发那头。她有时渴望他的到来,有时却宁愿他永远消失。天草十三的存在本身就令她不痛快。到来与不到来,她期盼或不期盼,哪种都牵动着她体内早就被挖走的那块什么东西,反胃得翻江倒海。
要是连可能性都消失,便不用考虑它为何作痛。她已经重新开始研究右代宫真理亚的日记与魔法书。如果所谓的魔法真的存在,不如把我们两个的愿望都实现。她冷漠地想。他几年前就表明过,他不该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而我也已经懒得见他,就让他离开,去让我们两个都痛快的地方好了。
右代宫缘寿还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天草十三。一个月后他被右代宫绘羽解雇,无声无息从保镖队伍中消失,自此石沉大海。而她将要十五岁,升入高中也注定孤身一人,忙着研究召唤魔女的家具,很快也将他抛之脑后。她太孤独,而他自始至终是个谜团,不论有没有魔法,上一个故事的结局早就可见一斑。
须知:不变的是,天草十三讨厌女人与小孩。与之相关的经历是未知的,有一万种可能,复杂程度不亚于六轩岛的猫箱。天草十三或许被女人背叛过。曾有一个谁,在争吵后带着孩子永远离开了他,于是他排斥任何令他想起这段经历的形象。又或者,天草十三在童年经历了与亨伯特同样的悲剧,只不过与纳博科夫笔下淫猥的男人正相反,失去命定之人带给他的创伤,是对女人与孩童同等的厌恶。
再或者,天草十三只是个天生无血无肉的冷酷男人,除了厌恶女人小孩,还厌恶人类,生下来就该他吃雇佣兵这碗饭。那句话他倒是说对了:有时深究过程与结构,知道了因果经过也是无意义的。右代宫缘寿想,的确,她只想用最快的方式确认结果,然后推断她该走的下一步棋。
“我想知道你想要什么。”
“……这并不是有关于我的吧,缘寿小姐?”
右代宫缘寿怎么也没想到天草十三是真没打算做下一步。十分钟前她初经人事,差点在对方手指上昏过去,意识半醒间看见这人还算衣冠齐整地爬起来,擦干净了手就走开了,甚至好心去给她拿了毛巾和干净睡衣回来。过程太过自然,令人无语凝噎,连发火都不知从何说起。
她是顾不上自己两腿间水淋淋一片了,将这团布扔在了他头上。试图帮她清理的男人撇撇嘴角,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只是尽全力让您享受这个过程而已,就像那些风俗店里的牛郎一样……不,也许我更敬业呢。这可谓是只为您一人准备的、绝不会再对他人使用的甜言蜜语与伎俩啊。”
“那我现在说了,我想知道到底要什么样的做法才能让你丢掉那副兴致缺缺的扫兴样子。”
“您有这份心思我已经感激不尽啦。”
“少看不起人了,”红发女孩坐起身,拽住那条已经散了一半的马尾,“你要羞辱我到什么程度——好啊,那么这就是新工作,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怎样的sex才会令你也感到满意。”
“嘶……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小姐,这又不是比赛,”天草十三夸张地抽着气,“绝不是想要羞辱您,只是觉得实在是没有必要……我的sex preference什么的,区区这点小事,就让它原封不动地留在未知的阴影里吧。”
“是吗,你是有什么恶劣的下三流癖好,觉得我做不到吗?”
“……我明明已经说过对您不感兴趣,为什么就不能把这句话听进去呢?”
右代宫缘寿瞪着他。天草十三趁机将辫子从她手里拯救出来,长叹着向后一倒,靠在床头包裹的软皮垫子上。“为什么就不能把这句话当作答案来接受呢?”他几乎自言自语,“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
“……对你而言性爱真的这么无趣吗?”我有这么无趣吗,她没问。
“无趣到了说出来会被小姐嘲笑的地步,虽然不是您的原因。”男人无奈地望着她,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您也是,往后的人生还长,束缚您的会长也不在了,明明还有选择余地……不管是把人生投入这种旅行,还是把第一次送给我这种欣赏不来的人,都太过浪费了。”
“……你也没把我说要背着大葱去须磨寺家给听进去嘛,虽说我现在不太想去了,”右代宫缘寿冷冷道,“但原本真是那样打算。把他们觊觎的资产全部处理掉,然后当面去看看霞姨母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挺有意思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那确实是很有意思,肯定会引发混乱,右代宫集团也要就此瓦解吧。”
“是啊,会因为我肆意妄为而头疼的人这么多,难道我不忙着去六轩岛寻找真相,就能享受正常的人生和恋爱吗?”她有些冷,抓起被子披在身上,事不关己似的,“要是没有踏上旅行,我想想,更大的可能是被霞姨母绑回去,当作须磨寺家的女儿来用吧?听说他们喜欢把女人嫁给选定的对象来挣钱呢。”
“这倒是……略有耳闻,”天草十三讪笑。
“所以,就算现在不跟你做,如果之后没能死掉,最大的可能也就是被扔给一个比我大二十岁的老男人,在他的床上把宝贵的第一次给用掉。是啊,这样就一点也不浪费了,反正都是要被糟糕的男人上,至少还为自己的家族换来了权势与财富,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劝我不如等到那个时候再张开双腿?”
“哈……您对自己也是毫不留情,我可没想过会被曲解成这样,”天草十三喜欢她冷酷的幽默感,“所以,我是小姐没有选择的选择,是这样吗?”
没有选择的选择,多么恰如其分。她的人生早就残破不堪,毫无价值。即使突然唤起青春期的朦胧渴望,想要验证母亲的手记中只言片语的描述,那由爱情诞生的、惊涛巨浪般的极乐——也只能在这短短几日的残垣断瓦中翻找能代替的东西。
“就是这样,虽说是跟喜欢的人做这事更好,不过我也没有那种可以用来久别重逢的童年初恋,”她低声说道,“也就只能这样了。这次旅行也好,我的未来也好,都只能是这样。”
她不再说话,男人陪她沉默了一会儿,他们相对无言。在这张被她上一个高潮给拧乱了的潮湿床单上,坐着一对触不可及的男女。男人与女孩,他们最本初的身份,远在成为保镖与大小姐之前便注定有这样一天。这一天他们要相对而坐,一个赤身裸体,初尝禁果,双腿与额发都被水濡湿,另一个衣冠齐整,好整以暇,无论哪里都是干的。
在天草十三真正开口之前,她已感知到他的决定。他无法拒绝右代宫缘寿的要求。出于某种规则,某种与身份和身体都无关,只有这个男人自己知道怎么回事的定律,在某个命定的时刻到来之前,只会一直如此。
“张嘴,”天草十三轻快地说。
右代宫缘寿张开嘴唇。
她的确是知道的。他把拇指放进她,就像他一会儿要把阴茎放进她,就像会把她要的任何东西买给她,把她想知道的真实呈给她,把心照不宣的结局送给她——而她要贪婪地照单全收,毕竟他是她的,他什么都要给她。不过事后回想时,她会觉得天草十三对她说谎了。她是第一次,他可绝对不是,性爱是男人一旦尝过便不可能戒掉的:一旦懂得了将另一具肉体按照心意摆弄的滋味,便绝不会再从这似乎与生俱来的雄性权力中清醒过来。天草十三一定有过很多女人,也许甚至有过男人。她不知道,没有追问。
这是她的提议,她的旅行,她的成为女人的决心,她理应只关心她自己。正坐在她身前慢条斯理地解开纽扣的男人,说自己对她毫无兴趣时表现得煞有介事,那时她还坏心眼地猜想,怕不是对方是有那方面的难言之隐,羞于启齿才推三阻四。
但是现在,天草十三的拇指在她嘴里。
他用指节托着她的下巴,轻轻按在她的舌头上逗弄,又退出来描摹柔软的嘴唇。水液沿着他的手指滴落,她冷淡地瞥他一眼,无师自通地吸吮。男人一只手照顾她,另一手将自己的衬衫纽扣一颗一颗拧开,刻意至极,似乎是打定主意要给她奉上一场表演,以弥补先前怠慢她的罪过。确实是肮脏又煽情。她不得不说她是稍微被迷住了,天草十三有一双非常适合拧开扣子的手,她应该穿着平时那套满是扣子的衣服再来与他上床的。
可以碰哦。他看穿她的想法,笑着告诉她,“刚刚您的指甲在手臂上留下的掐痕,想检查下吗?”
……有用那么大力气么?她含糊地在对方塞进来的手指下嘟囔。
“刚刚去拿毛巾的时候自己看了下,有两三个月牙呢,别太小看自己,”天草十三终于解开了所有扣子,收回在她嘴唇附近逗留太久的手,将衬衫褪去,“不过,希望您不要被其他的痕迹给吓到。”
右代宫缘寿仔细地看天草十三赤裸的身体。这是经过风吹日晒严酷打磨的男人肉体,有棱有角,视线能及之处遍布着深深浅浅的旧伤痕,大多是浅淡的线条或色斑,偶有醒目狰狞的增生皮肤,暗示它们曾是最严重的那类创口。她伸出手,惊奇地触碰他左腹处。竟是原本便有个疤痕的。她从没在开枪前脱过他的衣服,一直不知道。
“这个,厚度看起来很有故事。”
“两年前的弹孔,子弹卡在里面,医生说我是捡回一条命呢,运气不错,”天草十三垂头看了看,很怀念似的,“愈合挺快却疼了小半年,那时连睡觉都会被惊醒,以为自己还在任务当中。”
“……你被解雇后又开始接那些很危险的工作了吗?”
“总是要吃饭嘛,”他眨眨眼睛,握住红发女孩正摸索着的手一拉,让她猝不及防跌在他身上。她瞪对方一眼,那人却装作不知道,“不过那次后基本就只是当训练教官,教人打打靶什么的,说实话安稳得都让人开始无聊了,”天草十三捏了捏她的后脖颈,梳理那里的头发,好像在安抚一只猫。
这才是你接受小此木先生的邀请跑回来的真正理由吧。她懒洋洋地趴在他胸口,对抚摸很是受用,但仍然翻了个白眼,“因为这边更刺激?”
“呀哈!老实说,我听以前的同事说小姐居然从几百米的高处跳下来时就已经在期待了,没想到小此木老板真的把任务委托给我,的确是难得惊险刺激又cool的工作,很适合愉快的休假。”
“……要是你稍微表现出一点对我的担忧我会更高兴的,不过目前为止你的工作表现勉强过关,”右代宫缘寿说,“精神可嘉,还请继续保持。”
“是的,现在也正为了良好的工作评价而努力着,”天草十三的手沿着她的脊背往下摸去,将她小了不止一圈的身体亲昵地揉在自己怀里,被唾液润湿的手指又一次挤进两腿之间。她刚经历高潮,盆骨与小腹都酸软,这下更是使不上劲,便任由他去戳弄掀动。“我可以问您一个有些冒犯的问题吗?”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他说,点点头,于是男人接着问道,“刚刚小姐的第一次,感觉怎么样?”
好像死了一回那样。她本想说,但又立刻觉得不是。那实则是十分幸福的体验,只是它的到来与离开都与死去一样短暂,于是性质也仿佛发生了关联。而实际上,在那种脆弱的、转瞬即逝的幸福中,反而有一丝她平日无法从自己身体里觉察的柔弱的生机。
像是活了过来。她改而回答,在他的锁骨附近找到另一块看起来曾经性命攸关的刀痕,于是实验性地啃咬它,男人没有对她的小动作发表评价。“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一会儿,然后又昏了过去,跟自己的手完全不同,我差点以为我是死了,”她紧贴着他的疤痕喃喃。
我记得有位作家说过,睡眠与高潮是死亡的替身。天草十三的呼吸拂过她脸侧的发丝,“但是这种死在真正的死面前无疑是小巫见大巫。因此,比起女人,还是更加危险的东西适合我。”
“所以可以说你跟所有你杀过与要杀的人做爱咯?”
“这么说又有点……不过,有时候是这样没错,”手指在她身体里不知疲倦地翻搅,让她心烦意乱,浑身滚烫,而他贴着她高热的耳朵咯咯笑着,“子弹就是枪的热吻,而刀剑给予的则是冷冷的浅吻,这样想不也挺罗曼蒂克的吗?”
也许谈论死亡令人兴奋,天草十三的阴茎正隔着西裤抵着她。尽管不紧不慢,也总算是将流程推进到了这里。很好。右代宫缘寿想。她从他身上坐起,男人从善如流,扶起她的腿,仔细检查那个在接下来半个小时里至关重要的器官。仍然不甚满意,他将拇指埋进去,确认般左右搅和了几下。
右代宫缘寿突然有些气馁,决定踏一脚他的肩膀,却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脚腕。这下她无计可施,没好气地开口:“都到这儿了,如果你再磨磨蹭蹭,我就把你踹下去,打电话叫风俗店的人来帮我,还会把你扔到走廊里看门。”
“那样我倒是省心了,”凭什么这个男人能在阴茎挺立的同时露出一副麻烦透了的表情,她是一点儿也不明白,“叫外面的人并不安全吧,事情要是传出去,右代宫家的名誉可要彻彻底底万劫不复了。”
本来就没有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保护的。如果你这么在乎右代宫的名声,不如快点把那根东西塞进来救救它怎么样?右代宫缘寿皱了皱鼻子。她想到报纸上关于右代宫一族最后留下的女人们的传闻。两个魔女,杀人犯们。再加一条跟保镖通奸的女性瘾者也不会更糟。
“我在乎的是小姐您的名声,”天草十三听了她的话忍俊不禁,“您都这样说了当然恭敬不如从命,但是不能操之过急啊,我可没打算让您受伤。”
“……第一次无论如何都会受点伤的吧?”至少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也是可以不用流血的,”他的手指仍然在她体内,不依不饶,“有耐心的话。”
盏盏记忆路灯被这句话蓦然点亮,她不确定。好像是有一次,在某一个梦里,天草十三也是这样告诉她。原本也是可以不用流血的。他难得面无表情,她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叫他去死。男人沉默半晌,扣下抵着她额头的手枪扳机,炸膛了。距离太近,他们同时失去视觉,两只无头苍蝇滑稽地纠缠在一起,天草十三比她更早摔下悬崖。
“我不想再等了,”一只脚踝被抓住,她便用另一只脚去推他,结结实实踩在胸口上,天草十三露出吃痛的表情,她很得意,“稍微有点痛反而正合我意,又不是玻璃做的。”
“……是啊,我都忘了,小姐是这种不肯放过自己的性格。”
男人失笑,将手指拔出来,仍将女孩的脚腕握在手里,似乎对它的纤细很是惊奇。如果他想,他是可以折断一根薄弱的骨头的,就与抱起她同样轻而易举。右代宫缘寿想,他可以任意地处置她,随他所想地破坏她,他可以将她毁灭,单单是因为她这一次给了他这个权利。
右代宫缘寿突然知道她今晚所作所为的含义:她是寄希望于他能够毁灭她的。
与肉酱和肉块,血洞与血泊,子弹与手枪都不同:她已经彻底厌烦了,于是开始企盼一种崭新的毁灭,有关情欲与性别,如同火与火药的亲吻,让她烟消云散在狂暴的快乐中。
而天草十三却闭上眼睛,亲吻她的脚踝,留下一个不痛不痒的红痕。
有时候我真是不知道拿您怎么办。他说,仍然闭着眼睛,明明在这一晚用上了全部的细心对待她的身体,却好像他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她盯着那块印记,想着它,以及它关于折断的暗示,以及其他的,更加令人手足无措的可能。
不变的:十六岁,右代宫缘寿认识到,她的身体是两个圆与一个三角。她甩开衬衫与短裙,扯去胸罩与内裤,在镜子前端详真正的自己。这具赤裸的、狂野生长的躯体。它尚未意识到主人灵魂已死,或是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地膨胀,发酵,变得迷人。她的乳房已经称得上丰满,腰肢也显现了女性的柔软弧度;站在镜子前的她,毫无疑问,是具备了女性的基本性质,在那之上还增添世人所认知的美;一个五官端正却神情冷漠,眼角看不起人的女孩。
你这高高在上的人物。她想,你这卑微到尘埃里,却一副如此了不得的面相的高高在上的人物。她端详她。她想要碰碰她自己——碰碰那个手记中所说,最隐秘也最快乐的所在,即使没有像母亲那样遇见过一生挚爱。
她实在太不快乐了,哪怕能稍微快乐一点儿也是好的。她想象那里是个开关,能封闭炽热的日光,送来冰凉的夜晚。她对着镜子用手寻找,一开始,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对自己胡来,弄得又痛又痒,气急败坏。然后她安静下来,又一次尝试。这一次好像对了一些,但她突然对镜子里那个女孩感到难堪,于是一切又都不对了。
她回到床上去,把自己关在被子里,这一次不再看了。她的指尖似乎变成另一种东西,不再是她使用肢体,反倒是肢体指示她在行动。终于,她抵达了那个地方,由她自己。然而那种快乐太过浅薄短暂,仅仅数十秒,她又落回现实,回到右代宫绘羽为她挖掘的深坑中。
这件事一个人做太过寂寞。真理亚姐姐说过,至少要两人才能创造出一个世界,要到那时她才能在极乐的天堂中躲藏,永远离开不见天日的地底。至于何时才能不再孤身一人,甚至这一生会不会有那一天,她都不抱期望。
被插入的那一刻,右代宫缘寿明白了天草十三是什么意思。身体像是从中间被斧子一下下劈开,疼得她眼泪都快掉出来。如果这就是妈妈在笔记里所说的天堂的极乐,那她肯定是哪一步走错,掉进地狱的油锅里,被恶魔的角叉给贯穿了。他们没用安全套。天草十三本来说要出去买,被她不耐烦地拉住了。他伏在她身上不急着抽动,俯下身拨开黏在她脸上的头发,嘴唇在鼻梁上故作怜爱地碰了一下。恶心。她气得闷叫一声,手臂挂上他脖颈将人拉下来泄愤,指甲狠狠地抓在他的背上。最好是也能弄出血来,她迷迷瞪瞪中想。最好是疼得对方也像她一样眼角泛酸才好。
可惜男人没让她如意,天草十三缓慢地一口气将性器推到底,头埋在她脖颈旁颤抖,竟然是没憋住开始大笑。右代宫缘寿气坏了,抽出一只手推他的脸,想在那上面也抓两道。
男人任由她捏着脸颊摆弄,仍然笑个不停,却又一动不动,顺从得简直令人来气。她注意到他的眼睛,与她一看便觉得算是蓝色的眼睛不同,只在某个角度看去,灰里是有一丝绿。与艳丽的眼角不同,他的眉骨向鼻梁柔和地延伸,以及嘴唇——她已体会过它如橘瓣般多么柔软,就在耳垂、锁骨与脚踝上,留下过那样令人迷恋的亲吻。
右代宫缘寿突然想要一个真正的吻。这念头突如其来,并不可取,但一旦植入便不可拔除,他吻过她身上那样多的地方,唯独没有这个。她若有所思,无意识地将手指点在他的嘴上。天草十三看了她一眼。他的阴茎仍然在她体内,轻举妄动是不明智的。她刚想收手,男人却偏过头贴上去,猫一样舔了那指尖。
触感闪电一样击中了她。她的手着魔一样追过去,他只对她眨眨眼,便将她的两根手指含进了嘴里。
这是多么神秘的景象。手指被裹在湿热的软肉中间,她有呕吐的欲望,而其中又另有一种欲望的存在,令她兴奋得打颤。天草十三注视着右代宫缘寿,将她戴着黄金家徽的纤细手指一直吞到第二个指节,又刻意吸吮着退出。她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身下不适——疼痛已经悄悄减弱,但她被对方吸引了全部心神,不曾留意。
正是那另一种欲望。她将手指重重塞回他的口腔,粗暴地撑开了两瓣嘴唇。男人睁大眼睛,没能预见暴行,条件反射地攥住她的手腕,下一秒又想起她是谁而卸了力道。她不为所动,坚持向里探去,直到食指与中指被他吞到接近根部,连右代宫的家主戒指也在他牙上磕碰着塞了进去,指尖撞在深处的某块软肉上。
握在她手腕上的手猛地收紧。天草十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瞳孔收缩成针尖,又迅速为情欲扩散成一片漆黑。而她只是紧盯着他,往前推了又推,蹂躏收缩的喉头,冷酷地观察着指根与嘴唇严丝合缝的接口,它给予她知觉与暗示,景象恰如身下他被她包裹其中。
僵持片刻,他终于开始咳嗽,为了不咬到她而尽可能放松牙关,却实在难以兼顾。他试图将她的手指拔出,而她允许了,浸湿的手指涂抹他的嘴唇,他喉咙里颤抖着的湿热气息打在她指尖上,像他的吻一样甜美。
将手指抽回来试探地舔了舔,她胃里一阵翻涌,却又终于畅快了。真正亲吻的代替品是要这样才够格,哪怕是在断壁残垣里寻找。天草十三对她狼狈地干笑,擦拭嘴角,不过下身还没软下来,是个好迹象。“是不是警告我一声比较好呢,”他苦笑,“我可是连问个问题都征求小姐的允许,礼尚往来很重要吧?”
“啊,抱歉。我想看看你惊讶的样子,说了就失去新鲜感了。魔女的黄金味道如何?”
今晚您已经足够令我瞠目结舌。天草十三说道。“这边可是连不碰女人的规矩都为您打破,就不要再为难我了,”他一点儿也没生气似的,牵起她的手,拿来纸巾擦拭那枚家徽,又求饶般亲吻她的手指。
右代宫缘寿任他去做这样浮夸的事,冷冷看他将它们重新清理干净,家主的戒指在指上光洁如初。这个男人的情绪管理有效得惊人,好像一口扔进什么东西都能笑着吞噬的井。是吗,我怎么觉得你驾轻就熟啊。她坦然地平躺在他身下,语气并不是在问。
“……是不是对您太包容了一点,明明之前还痛得大喊大叫,突然间这么精神,”他放开她的手,顺便理了理她缠在脖子上的头发,叹着气,“刚刚我还在想是不是一整晚都要待在这里动不了了,然后就被小姐您来了个深喉,连这么重要的戒指都塞进来,真是的,我让人帮忙口交时可从没弄得这么夸张过。”
“确实已经不怎么痛了,”她冷静地提议,“已经走了不少岔路,要不就先进入正题吧,这个等会儿再教我也不迟。”
“等会儿教您……?”天草十三歪了歪头。
“口交啊,”右代宫缘寿回答。
“……”
“……为什么沉默了,”算上起初她邀请他时那个古怪表情,这是这个男人今晚第二次毫不掩饰地彻底失语,她不明所以,搞不懂为什么这句话比用手指钻进他的喉咙还更立竿见影,“是你还有什么规矩吗?”
“……啊……”她与他大眼瞪小眼,半晌,天草十三突然抬手,捂着脸缓缓倾身,直到一头栽进她脖颈旁,她是彻底看不见他在搞什么鬼了,“……真的……您实在是……”
“喂,有点恶心,”她试图推他,却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抱歉啊我只是突然在经历一些存在危机,而且牙齿好痛,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在轻松愉快的回国休假中遇到这种事情,”男人的声音闷在她头侧的羽绒枕头里,“那个词从缘寿小姐嘴里说出来……比在任何地方听到都更加震撼人心。”
“……你说口交?”
“……倒也不用再说一遍了。总之,您如果真想知道……不,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
“到底从刚刚开始就在结结巴巴什么?”她原本十分坦荡,这下被他弄得也莫名其妙,面红耳赤,“这种话一句接一句地从你嘴里蹦出来,为什么自己说的时候不反省一下?存在危机?已经插进来以后才对第一次的少女说这些吗?”
“我以为只是带您浅尝一下vanilla sex而已,没想到您是真的打算一晚上就跳到……是不是定下了太过宏伟的目标呢……还有以后请千万不要对其他男人说要教您口交这种话了。”
“好了我知道了!不要重复了!”她红透了脸,抓住他的马尾辫,气急败坏地扯了扯,希望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你没忘记自己还插在我里面吧,到底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我说过会把你扔到走廊里去看门的吧?”
“您说得对,是时候整理好心情进行下一步了,抱歉,”天草十三终于从她身上抬起头,咳嗽了一声,“已经完全不痛了对吗?已经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绝对不痛了对吧。”
“完全不痛,甚至感知不到你在里面的程度,”但这是说谎,异物感是无论再聊几天几夜也无法忽视的,只不过撕心裂肺的痛苦已经过去,留下的只有被撑开填满的直觉。
“原来如此,那么这就……”
他直起身子,试探地退出来一些,又缓缓推入。右代宫缘寿知道,在她找到那块难以触及的区域之前,快感是不会来叩门的。这与先前直接揉弄的感觉全然不同,像是隔靴搔痒,柔缓的抽插只是饮鸩止渴。“快一点,”红发女孩催促,“别这么小心翼翼的。”
“具体而言,您是想让我单纯地更快一些吗,还是说,”他停顿,又不经意地问道,“……像您刚刚的手指那样的?”
“听到口交两个字都要花容失色,现在却非要我一字一句拼出来吗?”
即使我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也要尽力而为嘛。天草十三说,“请小姐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她翻了个白眼。Fine。她说。请你用力地,快速地进来,像要让我感觉到痛那样进来,是的,天草,就像我的手指一样粗暴地捣到底好了,就像我试图捅坏你的喉咙那样来破坏我,就让我们像相互报复的兔子一样疯狂地发情,交媾,做爱吧——满意了吗?
男人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眯成了一条线。右代宫缘寿在那一丁点瞳仁中发现她自己:蓝眼睛冷酷地眯着,高举贪婪之桩,扎在白发男人没能闭上的眼睛里,血花迸溅在她的袖章上。
于是她避开他的眼睛。她没有说:是的,天草,乘上这辆首尾相连的环形列车,带我越过天堂之门。
天草十三扶住她的大腿根部,握在那一圈长袜留下的痕迹上摩挲。不知出于什么,他望着它失神了片刻,像是正从某个过去的梦中苏醒过来。右代宫缘寿不再催促,她等待着。这不是不变的。但,也许他还记得多年前她脚上那双片翼之鹫纹样的短袜,也许他记得某一次,他将身穿短袜的熟睡的她扛起,从花园的长椅带回室内的沙发。而现在,这种回想似乎使他不能够将自己正在做的事做下去,醒来却也太迟太迟。
也许他记得她有一次躲在衣柜里。也许他那时并不在乎正如他现在也全不在乎,却又在某一更高的层面上知道他不该。不该打开柜门,正如不该打开她的双腿。不该将手指放进她嘴里,或者将她的手指放进嘴里。不该在十年前目睹她的眼泪,又在十年后吻她的锁骨,她的乳尖。
而她唯一不该的,便是向漆黑的夜空索取它早已流失的日暮。
反正,他的阴茎也已经在她体内,所以一切都太迟了。他失神,正是从整个过程与结果,从更高于现状的回忆中苏醒过来,也仅仅用了几秒钟时间。他扶起她的双腿,向下折叠,压紧,毫不留情地撞进她的身体里。
他们不再说话,因为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辩解。
右代宫缘寿被抛进一个由肢体与肉块组成的颠簸的牢笼。即使它们是性感的肢体与性感的牢笼,仍会令她头晕目眩。她的呼吸被埋在肉体与肉体交叠的缝隙之中,愈发急促,与身上男人的喘息渐渐重叠又错开,像两条随机的打孔纸带并行延伸,又被无形的一只大手抽离了他们。她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母亲那样描述性爱——让人痴迷,让人眩晕,让人连大脑都一同烧掉的欲望,就在这个进进出出、体液混合的循环中,一个圆套入另一个圆,一个圈连接另一个圈。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呻吟,她已经忘了。起初应该是惊诧的,压抑的,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的声音,但很快流泻一室,直到它变成这世上最自然的事情。天草十三进入她,撞击她,齿轮咬合般精准,每一下都顶在那块她不曾用手指触及的秘地,逼着她叫喊。天哪,您是想让整个酒店都知道您在做什么吗,小姐真是出乎意料的大胆。始作俑者故作惊讶,两指夹住深色的乳晕,用指甲一下一下时轻时重地刮她的乳尖。她来不及瞪他,又开始尖叫。
那双手回到她的大腿,她的腰,她的下体,撩拨每一处再也经不起撩拨的神经。他啃咬她的喉咙,轻捏她的耳垂,拍打她的腿根,将拇指勾在她的阴蒂旁,另一根手指与性器一同挤进去操她,或者把几件事混在一起做,真是可怕,真是可恨,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些地方会令她发疯,让她咬着枕头也堵不住喉咙里的呜咽,让她叫了又叫。
天草十三是如何比她更了解她,这个问题本就不容细想。
右代宫缘寿抓伤了他的背,旧伤痕上又添了新的,在他肩上留下牙印。她狠狠咬在那里,而天草十三连睫毛也没多抖一下,她先前踩他胸口,男人委屈吃痛的表情全是作假,与弹孔刀伤相比不过是调情。她用脚踹他,被他轻而易举按下,反而借着姿势挤进深处。她实在受不了了,不论是快感还是痛苦,于是她扇了他一巴掌。他抓住她还想扇第二下的手,大笑着吻她的手背,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您啊。他或许是说。很有精神。也许是这样说。真可爱。也可能是这样。他将她放回嘴里,温柔地含着她的手指,纵容她在里头报复性地乱搅乱翻,而阴茎一下一下冷酷地撑开她,捣碎她,掠夺她。
太过可怕。她又改换策略,勾着他的脖子,战战巍巍地亲吻他被打红的脸颊,亲吻他锁骨上的旧疤,舔舐,抚摸,不看他的眼睛,像做错了事的猫一样。然而她不知道她想借此获得什么,是更温柔的对待,还是更无情的伤害。概念始终在那儿:右代宫缘寿想要得到,将要得到一切的一切。
天草。右代宫缘寿微弱地喊他。天草。
如她所料,天草十三愣了一下便停住动作。他反应迅速,退出来,捞起她的身体,捧着她的脸细细观察,与她同样急促地喘息,灰眼睛里那潭死水被属于他自己的欲望搅开。右代宫缘寿又想起他说没兴趣的语气,哈,多么虚伪软弱的男人。这次她成功扇到他第二个巴掌,冷笑着向后一仰,而他追上去捏住她的脖颈,将她像猫一样拎起来,翻过来,掰开她的臀瓣,又一次从背后进入她。
甚至没忘记让她垫在枕头上。右代宫缘寿心想,是不是也太过心安理得了呢,天草,是不是也太把我说的话当回事了,只是因为我说了要这样,就能安心蹂躏十八岁少女刚刚成熟的肉体吗?只是因为我说你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就认定事实如此吗?你简直是——
然后她长长地呻吟。因为从背后竟然能进入得如此之深,先前她以为已经顶到头了,却又没有,迷蒙中向后伸手,只摸到了一手泛着白沫的黏液,没有想象中的血丝,在方才狂乱的交欢中她竟然没有受伤,不可思议。
其实心底她是知道的,伤口总是经过天草十三的默许存在,至于他不打算让人受伤时,是可以做得很精准的。那一幕只是隐约记得中间一截,前因后果在醒来后忘了:被又踢又打了一辈子那样久,她仰望枪口,看见那人的头像锤裂的西瓜一样崩开。其余人试图重新控制她,依照朝她举枪的顺序被子弹爆破。她无动于衷地躺在他人的血泊中,静静等待,直到他哼着歌走过来,转着与那群人相同样式的手枪。小姐您啊,好像受了欺负的灰姑娘。他笑着说。
小姐您啊。男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她的手又向后牵到接点。她跪在床上颤抖着去摸,这是她第一次碰触男性的生殖器官,它与镜子里所见到自己的那部分大相径庭,据生物课所学,生来便是相互吻合。再往前,便摸到两瓣湿肉,她几乎漂浮着,感受它们的存在,惊讶于它们能够容纳彼此,已经容纳彼此。
右代宫缘寿突然感到恐惧。她试图从他身下爬开,但立刻被拽着脚腕拖回来摔在床上。天草十三压住她,将她的两只手腕捉在背后,很快便让她消停。不过,他似乎是打算放过她,只用另一只手撩开她的发丝,俯身在后颈上又亲又咬,留下更多淤痕。很安全的选择,绝不会被外人看见。
别紧张嘛。他甜腻的声音融化在她脑后。恶心,恶心,恶心。右代宫缘寿真想杀了他。她有时候真想杀了这个天草十三。您想得太多啦。某一次在船上,也是那样甜腻地辩解,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右代宫缘寿懒得再听,托卡列夫在他身上开了两个吸走一切噪音的大洞。
如果他重蹈覆辙,她不无恶意地想。然而天草十三适时不说话了,似乎是打算用吻痕铺满她空白的背部。
他终于不再狠狠折腾她,却也不再操她了,下半身埋在里头一动不动。她忍受他滚烫的嘴唇烙印肩胛骨,心痒难耐,怎么也解脱不了。玛蒙在她的右耳边发出愤怒的嘶嘶声,您应该向他索要,向他索要嘛!她抱怨道。索要是您的权利,他有义务满足您,就因为他是天草十三,是您忠诚的保镖!她不满地闹个不停,而阿丝磨已经倒在她身后某处不省人事。
如果先前被大开大合地剖开还算是种甘美的痛苦,被这般悬在半空便只剩纯粹的折磨。
想挣开钳制,无果,想将他甩下去,无果。她想自己扭动腰身去撞他的阴茎,哪怕得到一点儿摩擦,一点儿慰藉,依旧无果。天草十三轻巧地按住了她,没用多少力气,更没有弄疼她,仅仅是封住了所有的去路,就已经令她无计可施。
右代宫缘寿努力侧身,天草十三显然对现状乐在其中,他将红头发拢在一起,拎起来又让它从手中缕缕滑落,要是她坚持不吭声,这家伙大概能在她身上这里戳戳那里摸摸玩到天亮。先前明明同样呼吸凌乱,大汗淋漓,不一会儿便又优哉游哉,仿佛下身根本没跟她接在一起。天草。她终于不愿再忍了。天草。她喊他。然而他装作没有听到,似乎对她腰窝上的一颗痣格外感兴趣。
天草!她又挣扎起来,用尽全力,总算让他看了她一眼。她与男人对上视线,对方好像第一次发现她在这儿,眨眨眼。右代宫缘寿开始肩膀酸痛,她夹着对方的性器被架着太久,下半身酸涨得像蓄满快感一扎就破的气球。
如果这是惩罚,她已经受够了。右代宫缘寿咬着嘴唇,将脸埋回枕头里,想着,她要将他扔出门外,她要把他赶出这个酒店,就是随便出门左转哪里买根棍子来用也不愿再承受这样的痛苦。简直不敢相信天草十三敢这样对她,等整件事结束了,她就把他给开除,从哪里来的就让他滚回——
……您应该不是在哭吧。她将脸埋得更深。手腕终于被松开,她却连回过身再给他一巴掌的想法也没有,紧紧缩在黑暗中。天草十三试图将她翻过来察看。不要。她拒绝,于是那只手停下。男人犹豫了片刻,决定先退出她的身体,那根东西就这么脱离了她。不要!她又拒绝道。
对方在她身后沉默着。右代宫缘寿多想告诉他,她没哭,只是叫他不要把她涨得通红的脸给翻出来,不是叫他连还在做爱的事都一并忘记。身下的床单与她自己都是一团糟,她忘记了语言,不知该作何要求,又要怎么开口。
天草……她在羽绒的包围中闷声叫他,寄望于他一如既往的洞察。天草十三动作一滞,一会儿,她听到对方长出口气,不知是无可奈何还是如释重负。男人小心地又一次伏在她身上,重新将阴茎挤进来。
绵长又缱绻,几乎不像能够发生的那种交媾,在相互撕咬后,居然掉进如此柔滑炽热的梦。右代宫缘寿被严丝合缝地扣在怀里,她浑身湿透了,疲惫不堪,而他一遍一遍填满她的缺口,终于断开了她身体里最后一根弦。她不再压抑呼唤名字的冲动,将它像咒语一样含在嘴里。天草,天草,天草。右代宫缘寿抓紧枕头,呼喊与呻吟一起送出,像祈祷也像诅咒,直到释放前那一刻,都将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一百种可变的命运紧攥在手心。
也许是不变的:天草十三低估了右代宫缘寿。也对。她曾是个郁郁寡欢、惹人嫌恶的孩子,而他是向她投下俯视的他者。十六岁,她终于意识到天草十三不会回来。他比杀不了同学的家具更加一文不值。而在她决定用生命与魔女交换家人回归的可能,自楼顶跳下之后,他却擅自回到故事发生的范围。简直像是游戏的无限次使用附加特典。贝伦卡斯泰尔说,不好意思,与失去的哥哥的幸福结局,那样的碎片是无法带来了。她没有说,作为补偿,这个同样被你失去的一文不值的东西,就在旅途里送来陪你解解闷吧。
她没说过,但她知道事实如此。如果右代宫缘寿不一跃而下,右代宫缘寿便无法与天草十三再次相见。不过,这大约只是有关她的诸多真实中最不起眼的小小一件。
这个夜晚,右代宫缘寿选择在成为死人前先成为女人的夜晚,这一个她却是浑然不知情的:经过重重献身与掠夺,交易与索取,枪杀与被枪杀,历经数不清的对局,竟还有这一手棋从未被发掘。今晚她突入棋盘上这一格处女地,却仅仅付出了贞洁,正是所谓,魔法,不为前人所见,奇迹般的Novelty。被她窥见的棋盘之梦不属于她,而她所在的棋盘当然也不属于用梦窥见她的。它们相互独立,永不重来,每一个右代宫缘寿都理应小心行事,慎重走子。因此这一出Novelty并非普遍降临在安琪·贝阿朵莉切的魔女棋盘,它是仅属于她,右代宫缘寿的一记新招,纯粹的人类手笔。
Attack。
“那么,是时候来教我口交了吧。”
床单换到一半,披着衬衫的天草十三诧异地抬头。他想必是以为她被高潮两度融化的大脑已经把这件事抛在身后,但她没有。他又定定看她片刻,确认死鱼一般躺在旁边的女孩没在跟他说笑,才背过身去继续收拾,“还是算了吧,您这个晚上已经经历得够多了。”
“够不够多是由我自己决定的吧?”右代宫缘寿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已经拉上拉链的西裤仍然撑着显眼的鼓包,“倒是你,不用处理下吗?那个。”
从她下身向外淌的东西里不包括他的精液,不过她已经没那个精力去思考羞辱与否的问题了。她只是躺在那里,意识游离,并简单地希望他固若金汤的外壳在她身旁突然爆裂。她甚至不知道这冲动是哪里来的,只知道如果手边突然出现一柄锤子,她肯定已经抄起它,反手将天草十三的头盖骨给敲开。
The Queen’s Gambit。敲碎对方的头这种事实在不太可能发生,至少不是用锤子。“不劳费心,我会处理的,”天草十三将女孩的睡衣和水杯拿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将事情带过,“早点休息吧?明天会是很长的一天哦。”
“我不困,”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百无聊赖,“我不知道你是有什么顾虑。刚刚你自己不是也说过,有机会把下体放进女人的嘴里,一般来说男人们是会欣喜若狂的吧。”
“……哈哈,是啊,是这样没错。”
“那么,是我的嘴有什么问题吗?你刚刚把手指放进去检查,发现里面有刺?舌头形状又不符合你的某条规矩了?”右代宫缘寿坐起,她察觉,原本苍白的尸体已经鲜艳欲滴:深红与褐色是吻痕,泛粉的指印是被用力握住的证明,尖刻斑驳的是牙齿的疼爱,有一块淤青在胳膊肘,是她挣扎时撞在了床头。
为了向世界昭示他给予过鲜廉寡耻的欢愉,染料从她指尖流淌到脚趾。无数次以来的第一次,这个活不过1998年的女孩既不是血红也不是惨白,而是斑斓的彩色。
天草十三没有回答,床单已经叠好,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枕头。
事到如今。她说。已经对我做了这么多,还少这一件吗?还是说——
“是小姐您已经对我做了这么多,也不多这一件了吧,”天草十三笑着打断她,眼里却没有真正的笑意,“这边可是在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用职场性骚扰的理由勒索您,就不要再给我更多的筹码了,就算是我,也是会为右代宫家能提供的巨额封口费心动的。”
王车易位。她看向手上那枚戒指,湿热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那处。
“是呢,确实很符合你的作风呢,按件计酬,这就是雇佣兵的活法,我知道的,”她漠然地回答,“大概,右代宫集团会给你很多钱吧,买下我身上的每一处吻痕,感谢你没有让我怀孕,之类的。”
天草十三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她端起他拿来的温水喝了一口。“不过,怀孕了的话,他们说不定会给你更多钱,毕竟那就不是任性的新家主在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丑闻了,”思考片刻后她笑起来,“失策了啊,天草,本来是个好机会的,要是我生下了孩子,说不定还可以借着继承人得到家产——这个计划听起来更令人心动吧?轻易地就能成为百万富翁哦?”
右代宫缘寿跳下床,没忍住为下身的酸疼咂嘴,但仍然轻快地走向天草十三,她的光脚在木地板上啪嗒啪嗒。A Decoy。绚丽的情事痕迹是他一手设计,编织成网,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紧皱着眉,仿佛被这幅景象束缚。
后悔了吗?不过还来得及。来到他身前,两人几乎紧贴,她将眼睛藏在刘海里向上看,记得天草十三曾开玩笑,说她平日神情那样倦怠,偶尔这样睁大眼睛便颇具欺瞒性地楚楚可怜。令我毛骨悚然呢,他那时笑着说。“你很幸运嘛,对我没兴趣反而有好处吗?”她戏谑道,“毕竟没在嘴里射过的话,还来得及把我按在那张床上再补一次。”
他手中的枕头多了两条褶皱。有一次。右代宫缘寿想,应该是脊柱被须磨寺霞砸断的那一次,剧痛后她立刻失去第四对肋骨以下的全部知觉,只好试图用双臂爬开。天草十三没有靠近他们,她视线模糊,只远远地看见他在树林的阴影里静止片刻,然后提起那杆黑色的大枪。她预感到他的决定,五秒后她的头颅被子弹穿过,在黑衣人们眼前炸成一片血雾。
被抢走猎物、惊惶失措的鬣狗们也没能逃开太远,他将挤在小路上逃窜的它们由近到远地狙杀,追猎,鲜血铺在台阶上,为最顶端的她流成一条红河,温柔地,托着她无力行走的灵魂漂向大海。
天草十三抿紧了嘴唇,那个古怪的表情又回到了他脸上。“……啊哈哈哈哈哈!您的幽默感无论何时都是这样可怕而新潮,我自愧弗如,”突然,他扶着刘海,笑得前仰后合,“勒索什么的是开玩笑,说实话,看到小姐这幅样子,没人会相信被性骚扰的人是我吧,只会自讨没趣,所以请您安心吧,我不会那样做的。”
“的确,现在这样,即使我出去说是被你强奸了,恐怕也很可信,”右代宫缘寿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这个男人平静得不似活人的呼吸,以及她自己与语气截然相反的、擂鼓般的心跳,“因此更不知道有什么不这样做的理由了。”
事已至此,想要钱也只有令我怀孕这一条路了哦?右代宫缘寿说,进一步贴紧他,让他下身蹭在她的胯骨上,对方下意识退了半步。不过我可不会乖乖就范,我会踢你,打你,咬你,惨叫着哭个不停……除非你让我帮你口交,所以还是稍微计划一下吧。她说。要不先找条绳子把我——
天草十三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败给您了,”男人深吸一口气,垂着眼睛苦笑着,“我认输,很抱歉,缘寿小姐,请您原谅我先前的失言,也请您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他没有用力,于是她轻易地便把他的手推开。“原谅……打一开始,我就只是想让你对得起自己的工资,发挥用处教教我而已,”她的目光紧追着他,“是因为你好像很想要钱的样子,我才提供了进一步的建议啊?”
“……哈哈哈哈,真是……如果可以,请当我没说过吧,”天草十三干笑着,想必在检讨自己祸从口出,“是说,就没有代替方案什么的吗?小姐的人生来日方长,也不是非得教您这个不可吧?”
Blunder!Check。
“既然你这样坚持,那就换一个好了,”她耸耸肩。
“哈!只要不是这样……不适合您的事,什么都行,为了表达我的歉意。”
啊,是的,天草十三,天草,她忠诚的保镖与命定的杀手,竭尽全力到不惜出丑的地步,也想要保有右代宫缘寿最后一点点少女的纯洁,然后明天再让她成为没给人做过口交的尸体,或者干干净净的杀人犯。真是扭曲又狡猾的家伙。她怜爱地想起那些血洞,他头上的,她自己头上的,或者他们头上的。有一次他们居然死得那么近,殉情一样倒在对方身边,霞姨母在身后尖笑,而他失焦的灰眼睛,谁也没看,就那样无所谓地望着天空。她隐约有印象,是与玛蒙打赌输了而吻了他,在下船之前,恶作剧一样笨拙地撞在他的牙齿上,结果这家伙居然拽住她一本正经地说:非得跟您一起上岛不可,在船上等着太无聊啦。
“我想要你教我接吻,”右代宫缘寿扬起下巴,满意地看见天草十三瞪大眼睛,他震惊的模样是可爱得让她看了几百遍也瞧不腻,“真正的吻,”她补充,“不是简单地碰一下,而是有舌头与牙齿参与,充满液体,令人反胃的那种亲吻,会把对方给吞掉、溶掉、毁掉的那种吻。”
她知道他的答案。是的,仅凭天草十三与他的那些眼睛存在于此,右代宫缘寿就能得出这等推理,各位又意下如何呢?
“不行,”天草十三冷酷地回答。
Pinned。Check。
“……好吧,那你穿好衣服就出去吧。”
右代宫缘寿伸出手,轻轻拉过他的领子,而男人竟然稍躲了一下。也许他真是对她感到害怕,她想。也许他真是一点儿不知道,哪怕是在听说她跳楼,又知道她准备跑去六轩岛自投罗网以后,也一点儿想象不到,右代宫缘寿还能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
然而,这个从坐进副驾驶座开始便被小此木老板指定了死期的死人,他的大小姐,事到如今,右代宫缘寿在他眼里是否仍蒙着一层海市蜃楼般的薄膜:年仅八岁,冷淡怕生又故作刻薄,一提起家人便泪水涟涟,觉得孤单时把自己藏在衣柜中,有一种可爱得令人想要拖出来掐死的脆弱?
比起把她从衣柜里哄出来却不敢伸手掐死她的天草十三,她更讨厌现在这个准备掐死她还要先把她从衣柜里哄出来的。她想杀了他,非杀了他不可。她耐心为他扣好扣子,抚平几条领子褶皱,第一次做这样伺候人的琐事,意外还挺顺手。白发男人没有阻止,皱着眉,几次想开口都放弃了。是啊,他当然不明所以。他是视觉浅薄、一文不值的活人。像摔成肉块,被铁钳撕成碎肉那样的事,一次也没经历过。
女孩为他拧好最后一颗纽扣,他试图去握她放下的手,“缘寿小姐,我——”
Check。Check。Check。
“出去,”右代宫缘寿命令天草十三,“去走廊里看门。”
她不再看他,坐在床边拿起酒店的电话。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要让陌生的男人跟您独处很危险吧,就算要叫风俗店的人来,至少还是让我留在这里比较好哦。啊是么,可是我没有那种给陌生男人努力口交时让保镖看着的兴趣,至少目前还没有,毕竟我没试过,如果突然有了我会让人叫你进来的。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当然,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比现在更清楚过。我当然无意反对,只是忍不住好奇小姐您这样做有何意义,您不觉得在被追杀时应该少做些引人注目的事吗。你自己说过,旅行的意义由我自己决定,那现在哪怕叫十个人过来轮流教我口交,其中意义也没有你能决定的余地,至于安保,那是你的责任。哈哈哈哈哈是啊,小姐说得没错,那么我就扮演拿着枪在门口恐吓他们的护花使者好了,除了可能藏在身上的武器,要顺便帮您检查尺寸和性病吗?你的任务是保护我,照你认为合适的去做就是了。真怀念啊,上一次见到您这样耍脾气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缘寿小姐,您果然一点也没变。我倒觉得你变了不少,天草,多管闲事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兴趣,像以前一样坐在外面等不就好了。呀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因为八岁的小姐只是在会长的书房里偷书,不是一时兴起就要打电话叫十个人过来对她做这种事吧。原来如此,那如今已经把阴茎塞进过那个小女孩的你又有什么立场,难道把她浑身上下涂满吻痕就拥有了专卖特权,哪怕自己不想用,也有资格反对别人把阴茎塞进她的喉咙,禁止别人亲吻她的嘴唇吗?
……
没什么要说的了就出去,还是说,你打算尽职尽责地保护我打电话?居然会有人沿着电话线过来暗杀我,从没听过这等怪事。反正,明天登上那条船,一切都会结束。啊,是的,不要装傻。既然都是最后的最后了,不如就来个大放送。天草,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给你口交,与你亲吻,也顺便帮你问问吧,就当作员工福利吧,要你不用子弹与将死之人做爱,的确是超出工作范围的强人所难,你也明白吧,从一开始就应该这样做。从一开始就应该帮我从随便哪个风俗店随便叫个谁来。不需要苦苦哀求,循环往复,期望又失望,死去又重生,只要给钱,就愿意教我什么是性爱,什么是亲吻,占有与被占有的感觉如何,珍爱与被珍爱的感觉又是如何,哈哈哈哈!或者,就等到去了须磨寺家再说吧,反正等到跟不认识的男人结婚那晚,我就得在他们的手指上高潮,坐在他们的怀里哭叫,被按在他们的阴茎上求饶。就请他们教我怎样口交又要怎样亲吻,而其中又是如何有所谓的两人的极乐存在,在嘴唇与嘴唇之间,有所谓的,所谓的爱,哈哈哈哈哈哈哈,爱——
Checkmate。又一次被捂住嘴的右代宫缘寿无动于衷地向上望,门扉已在身后,此处应当是天堂没错,虽然穹顶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染上了地狱之火的颜色,但这里仍是天堂。
tbc
*比较vanilla的部分都在上篇结束了,下篇内容是过激的口交与BDSM,受不了的话请就把这里当结局吧(。)下篇写完就发,总之这么乱七八糟地搞了缘寿酱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