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禾望岗
下班的路上从托管的宠物店接回了小猫。在小挎篮里被温暖的毛绒包裹住,还有一片暖贴搁着两层布,垫在底部。
就算是为了不辜负这个世界对你的期待,努力活下去吧,小猫。
“我回来了。”
松川脱下围巾外套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双手捧着小篮子端到了被炉上,再把小猫连着毛绒布转移进了准备好的盒子里。
小猫哼哼唧唧地发出让人心碎的呜呜的叫声。昨天情急之下没有想很多,与老朋友们的闲聊也分散了大部分注意力,现在和小猫单独相处才想起来,据说猫是通灵的,我家会不会有点吵呢?
从下午开始,耳边若隐若现的声音就一直没停下过。女孩的呜咽声虽然消散了,但更混乱的声音已经持续到了现在,让人无法平静。松川揉了揉太阳穴,去给小猫兑羊奶。
花卷会在一个小时后登门拜访。虽然家里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杂物,但除了冰箱里的啤酒,还有一些橘子,也没什么招待客人的东西。松川凝重地想了一会,决定去便利店买些吃的。
芝士饼干脆,草莓大福,仙贝,还有一些他不怎么吃的带馅甜食。家里还有茶叶,就买了些可以用微波炉简单处理的折扣饭团和牛奶。
走出便利店突然被狂风照着面部袭击,松川把头往围巾里缩了缩,打了个冷战。
“松?”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松川的心里密密匝匝地叫嚣着惊喜。是花卷。
“卷?这么快就到了啊。”
“怎么会,你不也提前下楼迎接我了吗?”
松川提了提手中的环保袋:“甜点配啤酒或者热牛奶?”
花卷双手都在兜里,带着黑色的毛线帽,从白色的围巾中露出一双眼睛,模糊不清地笑着说:“热茶!”
两个人都冷得胡乱摇摆,松川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门打开的瞬间花卷一边说着“打扰啦”一边如释重负地发出被温差拥抱的长叹。
松川不算很怕冷,身体也很好,但是小猫需要温暖的环境,加上花卷要来,把被炉提前打开了。
“给,伴手礼。”花卷一边用脚跟脱鞋,一边把手提袋递给松川。
松川在看到他拎着的时候,就猜测里面装着的是他如数家珍的泡芙大家族中的其中一位。果不其然,包装袋上写着一串英文字母,是花卷最近在ins上经常分享的那家甜品店。
“Pa……”
“Patisserie Ryoco,”花卷得意地念了一遍片假音,“外行也抵挡不住它的诱惑的——超好吃的哦。”
“那我可就保持期待了。”
“哇!盒子里的就是小猫吗?”
“你说小花吗?”松川坏心眼地重读了小猫的名字,观察花卷的反应。有些时候,平日寡言且冷静的人,可能会突然变成令人难为情的果断家。松川唾弃了一下对花卷的反应倍感期待的自己。
“是的……非要叫小花不可吗?”
松川耸耸肩:“难得及川起了个好名字,不是吗?”
“呜啊……恶趣味。”花卷走到被炉旁边,小声惊呼,“哇!好可爱啊!这么小!”
“所以才觉得不能放着不管啊。”
“确实,松川是个温柔的人呢。”
“你这家伙心里想的明明不是那样。”
松川把买的仙贝、芝士饼干脆倒了一些出来摆在碗里,又拿了一个浮世绘风格的盘子把花卷带来的泡芙放了上去,然后是蓄好热茶的茶杯。
端着托盘回到起居室时,就看到花卷缩在被炉里逗小猫。拿一根手指让她发出毫无意义的“咪呜”叫声,去试图抱着手指啃,他自己也发出被可爱到的怪叫声。
松川放下托盘:“看来小花很喜欢你。”
“那是当然!毕竟我有为她的名字出一份力呢!”
“指的是什么?”松川也把脚塞进了被炉里,“凑巧姓花卷?”
“硬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有些牵强。”小猫累了,又软软地蜷在毛绒中了,花卷收回了手抱在胸前,用一种柔软的眼神看着小猫,“但是我已经被叫做小卷了,‘小花’就让给她吧。”
“小卷——”松川拿起一片芝士饼干脆,打开电视机,“不得不说,及川的口癖还挺有趣的。”
“松,别用那种恶心的语气这么叫我,小花更需要这种充满爱意的呼唤。”
花卷转过脸看着小猫,揉了揉耳朵。
“是吗?好吧,卷。”
在松川看不见的地方,花卷有点脸红又得憋笑。
“想看点什么?前几天看的怪谈会挺有意思的,落语师的氛围感很棒哦。”
“怪谈会……松,你独自一人在家会看这种东西吗?!”
“因为很有趣嘛。你身体怎么样了?”
“辞职了。休息一段时间就没问题。高中好歹我也是运动社团的,没那么柔弱。”花卷想了想,“……也许我是在给自己找不想干活的借口也说不定!”
为什么一副好像才发现这件事的表情啊。松川一边调频道,一边往嘴里塞仙贝。
“所以呢,准备之后做什么?”
“可能会换一种工作吧,我觉得宠物店就很不错。”
“不错啊,听起来——总而言之先好好休息吧。说起来,你是回宫城休息了?”
“嗯,姑且是。前段时间东京的房子退租了。”花卷喝了口茶,“这边会稍微平静一些。”
“这样……”
松川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想起他明明已经回来,却没有告诉自己这件事。虽然这么久没联系是他有罪在先,但是分明自己照顾了他,什么都不说还是会感到受伤的。这么想着,耳边的细碎低语声变得密集,他有些烦躁地扶住了额头。
“你的眉毛都可以装只小猫了。”花卷坏笑着拿了一个泡芙,“啊——”
松川被莫名其妙地塞了一个迷你泡芙,莫名其妙地开始品尝脆壳破碎、绵密的奶油在嘴里爆开的感觉。并不甜腻,冰凉凉的奶油被低温维持住了介于冰淇淋与半流体间的口感,光是咀嚼就能获得愉悦。
“好吃吗?”
“嗯,不算坏。”
“你根本不懂甜品。”花卷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露出幸福的表情,“明明是超——美味!”
“是、是,我确实不懂甜品。”松川喝了一口热茶。
“话说你没休息好吗?黑眼圈很重啊。”
“小猫隔几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奶。做父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了不起啊,小花的爸爸。”花卷又伸出手指戳弄呼呼大睡的小猫咪。
“啊,就是这个。今天也在讲妖猫的故事。”
“妖猫?”花卷好奇地往前探了探身,“类似于那个百鬼夜行的猫又吗?”
“可能有些许相似,但是物语总是有自己的玄妙之处。”
【就让我来当你的对手吧!】
【嘿!来吧!】
跪坐在高座上的落语师情绪激昂地拿起一把纸扇与木条格挡劈砍,一边以极铿锵的语气快速地讲解【只见岸柳乘胜追击打向武藏,武藏伸出左侧右剑及时接住了招式】,搭配上轻快且急促的音乐,完全吸引了花卷的视线。[3]
松川看过这一场,已经有过被落语师的演绎牢牢摄住心神的体验。本该全情观摩回味,但一起观看的是花卷,难免心猿意马地去观察他的反应,果然和自己一样,花卷被这种未知领域的佼佼者的绝妙演出所吸引,无法移开视线。
这下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花卷了。
和温泉旅馆的那天不一样,花卷清醒着,表情生动着,眼睛里有光,粉发仍旧柔软服帖,耳鬓整齐地留尖,或许可以忽悠他去修剪一个轻盈自然的碎发。白色毛衣的正面有一只卡通小黑猫,手边的热茶有一根茶梗倒立出水面。
将要有好事发生了吗?
松川支着下巴开始发呆。他突然想起似乎喜欢上花卷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契机。看他换训练服,戴护膝,做热身运动,做力量训练,发球训练,社团活动结束之后嚷嚷着去买将要打烊所以降价的现做泡芙吃。
想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的时候,心总像是被浸泡在什么巧克力浆里似的,甜腻且没有落点,就类似于抱猫时,反而像被猫抱着一样的感觉吧。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巨大的遗憾和不甘在一瞬间突破泪腺的桎梏,眼眶发热,身体颤抖,旁边的后辈已经泣不成声,身边的花卷也同样悲伤得难以自抑。松川耳边的幽灵不断地对他说辛苦了,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但那一刻没有人会认为没有结果的努力能够作为借口疗愈一切。
无论是吃了拉面,还是打了排球,又或者是让及川说出了最后的最后,那番话,那种遗憾和不甘仍旧无法被泪水排解,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相当剧烈的情感。松川想,也许是不想让大家所说的、那时的我所正在经历的“青春”彻底结束,才会说出那样不理智的话。
一旦回想起和花卷有关的事情,一定会不可避免地想起,鼓起勇气和某人告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未来也许每天闷闷不乐地度日,就算如此也拿不出勇气的话,是不是愧对了及川队长的那句“感谢大家三年的陪伴”。
眼眶发热,花卷也一定是这样的,不想就这样结束。所以在告别时,自己才会脱口而出“花卷,谢谢你,喜欢你”这样的蠢话。
松川叹了口气。电视里的落语师已经讲到了最后一幕。
【周围转瞬被大红色所浸染】
【忽的满腔怨恨的血渗透在那黑猫的身上】
【不可思议地,只见那外形逐渐改变……】[4]
后面的事情,松川只记得自己胡乱地命令担心自己的幽灵们一起去消除花卷这一分钟的记忆,剧烈的松涛呼啸之音如同排山倒海的欢呼喝彩声穿梭在他们之间,聚光灯明灭落幕,真实的不甘与对自己的招供与拷问,还有后知后觉的恐惧与逃避,交替着紧紧摄住疲惫的大脑神经,以至于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花卷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举起的手,说:
“松,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话到嘴边的那句“喜欢”就是说不出口,或者没有充足将感情传达出去的理由。不是气氛正好的花火大会,而是在这种时机表达这种心情,未免太卑劣。没有人需要回应他这股被不甘与遗憾情绪驱动拼死向谁告白的勇气,这样就好。
“没什么……谢谢你,卷,明天见。”
花卷突然释然地笑了,眼眶在灯光下还是泛红的。
“是啊,明天,后天,都还要见面的啊——及川那家伙,明明就那样结束就好了。”
松川提了提通勤包的调节扣,说:“加上刚刚的强行加训,这个说了六十二次‘可恶’的大便通畅混蛋——也没什么不好啊。”
【喵呜——】
“哇啊啊啊!!”花卷惊呼着吓得往后仰,小花被这动静吓得蹬腿。
“欸、欸??发生什么了卷?”
“刚刚电视里的落语师……绝对是变成一张猫的脸了吧?!”
“嗯?”松川已经看过一次,记忆中完全没有这样的演出,电视上身着和服的黑发男人正在向观众们鞠躬,没有任何不妥,“可能是节目效果?”
“嗯,但是……说得也是,应该是看错了。”
花卷似乎是缓了过来,用手指抚摸着小花的头,安抚受惊的小家伙,一边往自己嘴里塞泡芙。松川好笑地摇了摇头,去添茶了。
在吃泡芙的人抬头看着松川的背影,还有他身边萦绕不去的阴影,眼睛满是担心的情绪。